卓南生
也許是由于新農相赤城德彥的金錢丑聞奪走了各方的視線,也許是岌岌可危的安倍政權支持率一跌再跌更受人關注,原本鬧得滿城風雨的國防部長久間章生事件在參議院大選的宣傳戰中,似乎已被人遺忘。
但認真分析,久間有關美國投下原子彈乃“無奈之舉”談話給日本帶來的沖擊和影響,并不隨著他被迫交出烏紗帽而告結束。久間當然深知日本國防政策之走向及國民對此問題的敏感性。他發表此談話之真正意圖究竟何在?安倍首相最初為何出面袒護,最終又為何“棄卒保車”?“久間談話”的真正要害是什么?
要回答上述問題,既得了解日本參議院大選前夕安倍內閣岌岌可危的處境,也得追述戰后日本修憲派對國民“核敏感癥”的應對方針和輿論誘導。
首先應該指出的是,對于戰后以來力圖早日擺脫和平憲法牽制的當權者來說,最頭疼的莫過于民間對戰爭的厭惡情緒。“別把子女送上戰場”是最有吸引力的標語和口號。牽制整軍的“恐戰病”
不過,當局也十分清楚,盡管戰后日本反戰運動洶涌澎湃,但真正認清侵略戰爭本質,并強烈反對侵略思想與行動的畢竟不是大多數。說得透徹些,在反戰隊伍中,更多的參與者是出自擔憂戰爭悲劇重演之心理。特別是對廣島和長崎民眾來說,他們更把反戰和反核視為無法推卸的任務與使命。對于厭惡戰爭的前者,日本官方與保守陣營稱之為“恐戰病”和“厭戰病”。對于后者,則喻之為“核敏感癥”。
正是為了醫治上述談戰色變的“恐戰病”、“厭戰病”和談核色變的“核敏感癥”,長期以來日本當局與保守輿論界一直都在挖空心思,尋求并落實各式各樣的治療藥方。
藥方之一是制造與渲染日本的危機感。藥方之二是鼓吹大和沙文主義和狹隘的愛國意識,并歪曲歷史和灌輸戰前的史觀。藥方之三就是傾其全力清除戰后以來的和平理念與思維方式。它體現在日本政治家的治國方針與口號的,就是上世紀80年代時任鷹派首相中曾根康弘提出的“戰后政治總決算”。上世紀90年代初期手執指揮棒、意氣風發的政壇紅人小澤一郎(現為民主黨代表)倡議的“普通國家論”,和當今首相安倍高舉的“擺脫戰后體制”大旗,說穿了,無一不是重搬中曾根治國藍圖的海盜版。
至于具體行動,既反映在頻頻發生的教科書篡改事件和靖國神社參拜問題上,也體現在當局快馬加鞭通過的諸多鼓吹大和意識的“國旗國歌法案”等,以及大眾傳媒無時無刻不在繪聲繪影,渲染的鄰國威脅論上。
可以這么說,在上述治國藍圖、教育方針和大眾傳媒的輿論誘導下,當局旨在治療“恐戰病”與“厭戰病”的藥方基本上已達到其療效。上世紀,好男不當兵、“防衛官”一直無法招滿的現象已成為過去,是一個例子;被切腹自殺作家三島由紀夫喻為“私生子”的自衛隊,堂堂正正被派往海外戰場,是另一個例子。至于原本地位較其他內閣部門矮一節的防衛廳之升格為防衛省,更說明了日本國內的安保思潮已經起了極大變化。如何治療“核敏感癥”
不過,平心而論,與醫治“恐戰病”和“厭戰病”相比較,日本當局治療日本人(特別是深受其害的廣島與長崎民眾)“核敏感癥”的療效,就不如前者顯著,而且還大費周章。
那么,當局是通過什么樣的手法和步驟,治療所謂“核敏感癥”呢?主要藥方有二。其一是設法使“核敏感癥”者與反戰運動脫鉤。其二是不斷放出試探氣球,嘗試突破談論核武器的禁區。
原來在戰后日本的和平運動史上,反核和反戰是反戰、非戰人士同時高舉的兩面大旗。換句話說,反戰者無不反核,反核者無不反戰,兩者之間是緊密結合,不可分割的。這顯然是不利于修憲派的基本政策。于是乎,如何促使“核敏感癥”者只片面傾訴自己的悲慘遭遇和描繪原子彈的恐怖,但不追究廣島與長崎遭到原子彈轟炸的背景及日本發動侵略戰爭的戰爭責任,并遠離反戰或非戰的運動,便成為當政者輿論引導的當務之急。
與此同時,日本的保守陣營還通過首相或大臣失言等手法,有意無意觸及敏感的核問題,企圖促使敏感的問題逐步喪失其敏感性。其手法和保守派先“論憲”,后推動修憲的運動,從而達到修憲目標的戰略,可以說是如出一轍。
從這個角度來看,世界各國人民(特別是亞洲人民)之所以得出日本人只記住自己“受害”,而不談或不知日本皇軍給亞洲人民帶來巨大災難的形象,與其說是日本的民族性或國民性使然,不如說是上述官方政策和輿論誘導的結果。
實際上,早在1970年,時任防衛廳長官中曾根康弘在日本戰后首份《防衛白皮書》中,就明確表示日本即使擁有小型的核武器,也不違背戰后的和平憲法。這項宣布,曾引起了日本國內外輿論界的嘩然。各界人士(特別是來自廣島和長崎市民)對這份公然顯露“擁核”野心的白皮書曾予以猛烈的抨擊。
1994年,貌似穩健與溫和的羽田孜首相雖然掌政只有兩個多月,而被譏笑為“短命內閣”,但卻曾對敏感的核問題發表談話而流露其內心的“鷹”影。他說道:“即使是東京大學的學生,也有能力制造核武器。”羽田當時的有關談話,曾遭受各方的嚴厲批判。
1999年,時任防衛政務次官西村真悟以個人名義,倡議日本國會談論核武器問題,試圖鈍化日本人民談核色變的“核敏感癥”。同樣地,也引起了各方的爭議。為擁核論投石問路。
安倍修憲內閣成立之后,閣僚談論核武裝問題就不再是那么躲躲閃閃了。先是政調會長中川昭一公然主張“論核”,接著是外相麻生太郎強調“論核”的重要性。久間“無奈之舉”的談話,正是在上述自民黨人“擁核合憲論”與“論核有益論”不斷升級的氣氛中發表的。不少輿論擔憂,二度掌管日本內閣軍事部門的久間發表此談話,是當局意圖擁核的前奏曲。
換句話說,久間的談話與其說是為了表示親美,不如說是要醫治“核敏感癥”。試想想,就連投下原子彈乃“無奈之舉”的話題都可以提到桌面上來談,日本國內哪有談之不得的核問題禁區。這也許就是久間引爆這個話題的真正目的所在。
不過,也許是因為這個談話過于刺激,又時逢參議院大選進入白熱化時期,為安倍“修憲內閣”得以安渡大選的鬼門關計,久間只好無奈地交出烏紗帽(但不收回其談話)。
由此可見,盡管安倍不希望核論爭成為對其不利的大選話題,久間的辭職并不意味著安倍不認可其“論核”的主張。恰恰相反,假以時日,在大膽“論核”沖破核敏感禁區,日本民眾“核敏感癥”被治療之后,“擁核論”正如“修憲論”一般也將逐步抬頭而與當今“修憲內閣”的主導思潮匯流。(作者為新加坡旅日學者、日本京都龍谷大學教授)
(摘自新加坡《聯合早報》責任編輯:覃福貴)
海外星云 2007年15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