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世界的盡頭溫暖或冰冷

2007-04-29 00:00:00李廣宇
鴨綠江 2007年6期

1

從靈堂出來,學民他們三個一直在爭論,郭輝從樓上摔下去的時候想著什么。立強堅持說他什么也沒想,小毛說,那怎么可能,起碼有點害怕。學民沒吭聲,立強就接著說,三樓!那么短的距離,他哪里想得到什么!

那天他們幾個都在加班,在生產課的廠房里搬機器,后來學民先聽到“砰”的地一聲,等他向外走廊一看,走廊盡頭的玻璃門打開著,紅色的手拖車半掛在陽臺邊上,來回地晃。學民知道出事了,一邊喊不遠處的立強,一邊先跑過去。

三樓的陽臺沒有安裝護欄,學民探頭向下望去,郭輝呈大字趴在地上。在學民看的瞬間,手拖車突然傾斜,“轟隆”一下,直砸下去,砸在郭輝頭上,郭輝似乎動了一下,然后有濃稠的血從他的頭上涌出來。

學民不愿想,想一次都會惡心一次,當時他整個人癱在陽臺上,立強拉了他好幾次才把他的心神拉回來。

出公司的大門,立強說,去喝酒吧。

小毛看了看學民,他是老大。學民點頭,三個人就往公司不遠的食雜店走。

剛好是下班的時候,一群群女工嘰嘰喳喳地圍在食雜店前面,學民認識其中幾個,打招呼,笑、鬧,他的笑有點夸張,其他兩個人都看出來了,猜他是想忘掉靈堂里面色慘白的郭輝。

買了啤酒,又買了兩袋花生,三個人坐在馬路邊上開始喝,少了郭輝,三個人都覺得少了點什么,話就不多,繞著郭輝的名字和他過去的影子。

工廠的夜班開始了,機器轟鳴,把夜色攪得有些渾濁。學民像被機器的聲音驚醒了,回頭看著燈火通明的廠房,廠房扁平的,像個巨大的棺材,這個念頭一涌上來,酒都喝不下去了,手提著酒瓶,腦子里亂七八糟地想。

立強大概覺得悶,隨便找了話題,問學民,今天怎么沒看到橙子?

橙子是郭輝的女朋友。

學民看了立強一眼,肯定地說,沒看到!

學民又跟了一句,反問,你說她現在在哪兒?

立強說,誰知道!和我們一樣吧。

立強要說什么,和我們一樣難受?一樣喝酒?還是一樣無話可說?

學民突然覺得立強的話像一個黑洞,他心里反問,我們?

他們幾個人是一起給招進這個工廠的,再早以前他們是同學,然后成了同事,在同一條流水線旁忙碌。他們那么要好,好到什么都可以分享,有義氣,像梁山好漢一樣,大塊吃肉大口喝酒。然后,突然,有一個人沒了,就這么簡單。

學民說,橙子上夜班。

立強喝了口酒,說,難怪。

這話敲打著三個人的心,都知道難怪是什么意思。橙子沒去,多少讓他們三個覺得心安,那種場面還是不去看的好。

學民把啤酒瓶子扔在地上,站起來說,我去公司一趟。

小毛問,干嘛?

學民不耐煩地回答,你甭管。

學民也不管小毛的臉色,轉身往公司大門走。起風了,春天的夜風,有點涼,喝下去的啤酒此刻被風吹得像涼水一樣,泡得他全身肌肉發緊。他打了一個冷戰。

流水線,綠色的流水線。

日光燈下,綠色的流水線像不知疲倦的長龍,不停轉動,伴隨著轟鳴聲。進車間,學民很遠就看到橙子,她的個子高,還戴了和別人不一樣的黃頭巾,很顯眼。橙子是班長,管三條流水線上的員工。

學民搖搖晃晃地走過去。晚上沒有日本主管值班,學民就不怕自己的滿身酒氣,他的頭很暈,眼睛也有些發花,可他忍著,心里有很多話想和橙子說。

學民喊橙子。橙子回頭看了他一眼,沒什么反應,繼續和流水線上一個女孩說話。

學民在流水線盡頭等了一會兒,橙子還是沒理他,學民又喊,橙子回頭,聲音很大地說,喊什么,等會兒!

周圍的女孩都扭頭看學民,這讓學民臉上有些掛不住了,他覺得自己很無聊,又找不到什么方式發泄一下,便轉身出來。

工廠走廊很長很幽深,雪白的日光燈把白墻映照得十分刺眼,學民在走廊里慢慢地走,走到中間,不由抬起雙臂,撐開,剛好可以摸到兩側的墻壁。走廊盡頭就是郭輝摔下去的陽臺,門已經被封條封上,旁邊的窗子卻開著,沉沉的夜風就從那里涌進來,吹在學民的臉上、身上,然后繞過他的胳膊,這時,學民感覺自己像長了一對翅膀。

學民流了眼淚,在風里。

一個人死了,那個人是自己的好朋友,可學民卻怎么也想不起那個人的面容!好像他已經化成了空氣,飄飛在自己身邊,甚至可以呼吸,但卻不能復現和還原,學民的頭開始疼起來,周圍的一起都變得模糊、發暗,他的身體傾斜向一側的墻壁,然后他整個人都撲了上去,他的臉狠狠地砸在墻上,疼,讓他似乎馬上昏厥過去。

這時,有人在喊他的名字,學民用力轉過頭,是橙子。

學民有氣無力地說,我回去了。

橙子沒吭聲,在走廊的盡頭一動不動,強烈的日光燈光從她身后照射過來,她的臉全部沉在大塊的黑暗中。

學民看不到她臉上的表情,也實在不知道要和她說點什么,他掙扎著扶著墻壁站起來,好半天才抬起右手,向她揮了揮。

2

學民每天都要趴在流水線下面,在很多女孩的腳下鉆來穿去,他要修這些機器,這些貼著日文標牌的舊機器,都是幾年前運進來的,常常出毛病,而學民他們的維修工作,其實就是簡單地敲敲打打。

唯一讓學民喜歡的,就只有流水線的味道了。那是一種奇怪的、微微有些刺鼻的味道,混合了機器的鐵銹味、機油的渾濁味,以及周圍女孩身上各種化妝品的味道。學民向立強和小毛描述過這樣味道,立強笑話他說,你是中毒了,上了毒癮。

學民對這種說法不以為然,他依舊喜歡那種味道,那種滲透到他衣服里和他身體里的味道。

還有一點,學民不曾告訴立強和小毛,那種味道給他一種安全感。

流水線上的日子可長可短,長得看不到邊,短得一切如流水,匆匆而過。

下班的時候,日本課長喊他們幾個小技工去喝酒。日本課長五十多歲,這次回國就要正式退休,所以回國的意義變得異常復雜。平時這個日本小老頭就喜歡喝上幾杯,閑著無事,經常請周圍的年輕人一起喝酒。

他們去了工廠附近最豪華的酒店,以往學民他們幾個只是遠遠看看,進去喝酒還是第一次。日本老頭很客氣,要了很多菜,還點了清酒,別人不喝,他自己喝,喝多了,就唱,最后喊來服務員,讓她去找幾個小姐。

幾個小技工當然知道叫小姐的意思,都有些緊張,彼此對視的眼神都有些躲閃。不多一會兒,幾個花枝招展的女孩擁了進來,一律超短裙、低胸的花制服,每次探身都會露出大半個乳房。

日本老頭用半生不熟的中國話說,每人一個,每人一個,我請!

學民已經有些頭暈,分給他的女孩胖胖的,眉毛畫得很高,笑起來卻十分妖媚,甜甜地喊學民“哥哥”。

學民有些緊張地笑,說,我怎么是你哥哥?

女孩是見多識廣,看出學民露怯,笑得更燦爛了,嘴巴都要湊到學民臉上,又說了些雜七雜八的葷話,接著就是一次次干杯。

酒會到了尾聲,日本老頭吩咐結賬,剛才還熱情的女孩,馬上起身離開,走的時候仍然客氣地鞠躬,說,請多關照。語氣已經十分平淡。

學民這時才意識到這些女孩骨子里看不起他們這些人,只是看在日本老頭拿的那些錢的面子上,才對他們刻意奉承,這種想法讓他感到異常羞恥。

學民真的醉了,在酒店大堂里,他讓立強和小毛等他,他想吐,問清了洗手間的位置,他直沖過去,拐過樓角,他撞到了一個人。是個女人!學民有個瞬間是清醒的,因為他的手觸到了那人的乳房。他笑了一下,被他撞到的那個女人卻被他的壞笑激怒了,惡狠狠地罵。

學民站住,仔細看那女人,不年輕的一個女人,化了很重的妝,穿一件很輕薄的連衣裙。

學民說,對不起。

女人不依不饒,說了一大堆話。

學民說,姐姐,你不要說了,我什么也聽不見。

說這話,學民臉上有了無賴相,女人停下話,使勁地看他,看出他醉了,白了他一眼,轉身走了。高跟鞋響了一路。學民站在那里,眼睛還在那女人的背后,跟著,直到女人的身影消失,他心里在笑,笑得有些莫名其妙。

很多年以后,學民抱著莉莉的身體時,喜歡捏著她的乳頭,直到她尖叫起來,使勁打他的手,罵他變態。

學民嘿嘿地壞笑,說,第一次見你就摸的這兒,真肉。

莉莉白了他一眼,這一眼也是熟悉的,和那天晚上一樣。

學民遇到莉莉是在他離開公司以后。他因為身體原因被公司勸退,身體的原因是一個很含糊的概念,學民接受了這個概念,雖然他不相信自己的身體有什么問題。那些日子他被各種陌生面孔的人找去談話,被追問或被迫做這樣那樣的檢查,最后他厭倦了。

離開公司,學民不想回家,那個家是繼母的家,從來沒有他的位置。于是他開始在公司附近找房子,那時莉莉離婚不久,正想把自己另外半間房子租出去。

那段日子莉莉特別缺錢,她自己開了一家很小的出口公司,勉強維持,唯一掙錢的渠道來自進出口集團公司內部一個小科長的恩惠,當然她也要付出自己的身體。

學民第一眼就認出了莉莉,認出她就是酒店里那個很兇的少婦。學民不動聲色地先租下房子,他有一種預感,自己和這個女人有某種神秘的聯系。

莉莉的離婚和那個小科長有很大關系,當初科長對莉莉信誓旦旦,等莉莉真的變成一個人了,那個男人又開始躲躲閃閃起來。憤怒的莉莉鬧了一次又一次,但都沒什么結果,白天鬧夠了,晚上回到家,莉莉就找學民哭訴,這給了學民接近莉莉的機會,陪她聊天,陪她喝酒。

那段時間莉莉恨不得那個小科長馬上被車撞死,她和學民說了很多昏話,只是真的有一天那男人被人當街打了一通之后,她又難受,問學民,要不要去醫院看看他。學民心里有氣,覺得女人是最不可理喻的。莉莉去醫院那天,剛好遇到小科長的妻子,兩個人在病房里大打出手,小科長最后說了狠話,對莉莉,就一個字,滾!

那天晚上,莉莉大醉,然后和學民睡到了一起。早上學民醒來,看到莉莉呆看著他,整個人像木雕一樣,問她,她半天才說,你要對我好,一輩子對我好。莉莉說的還是昏話。莉莉比學民大十歲,雖然沒生育還有妖嬈的身材,但什么化妝品都掩飾不住她臉上的皺紋。她是沒信心的,偏想要學民說點什么,學民含糊地應承,抱著莉莉赤裸的身體,只有說不清的饑渴,心里想,如果他告訴莉莉是自己把那小科長給打了,那莉莉還會對自己好嗎?

學民最好的兩個朋友還是立強和小毛。

兩個人下班以后常會過來看學民,說很多的話,但都不提他被勸退的事,那事在公司里已經傳得沸沸揚揚,可兩個像商量好了似的,誰也不提,就怕學民在乎,學民心里清楚,也當沒有那回事,三個人仍然只是喝酒,聊些散亂的話題。

離開公司以后,學民在附近一家汽車修配廠找了一個活兒。他不喜歡那份工作,還有那里的味道,修配廠里他去得最晚,年齡又最小,所有的臟活累活都由他來做,他沒有怨言,晚上回到家,人像要散架了一樣。莉莉心疼他,勸他到自己的小公司里干,學民搖頭,自己不是那行當里的人,學民不喜歡見陌生人、認識陌生人。

其實學民的生活并不需要很多錢,他需要的只是有事情來做。

時間久了,莉莉意識到了這一點,每個月學民都把他的工資都交給她,不多,但莉莉理解這種轉交有著不同的含義,比如對她的信任,對她的依賴,這讓她心里滿足,經歷過了感情的波折,她變得很現實。

3

有一天立強和小毛過來玩,幾個人湊在一起喝酒。喝多了,立強的話多。幾個月前立強結婚了,妻子是流水線上的一個女孩,人厲害,兩個人結婚沒幾天就開始吵架,吵夠了又好,反反復復,每次喝酒都是他一個人在抱怨。

說了一大段別的,立強說,橙子有男朋友了。

這話是說給學民聽的,學民抬頭,疑惑地看著立強。

立強說,是圣達的技術員。

圣達是另一家合資企業。

學民想了想,問,人怎么樣?

立強搖頭,說,不知道,沒見過。

學民“哦”了一聲,沒說話。

小毛說,聽說他們本來年初要結婚,后來不知道怎么就沒結。

學民問,這事你們怎么才說?

這話問得有些奇怪,兩個人都看學民。

立強說,沒覺得這是大事啊,再說你現在有家了,我想你可能已經把她給忘了。

學民沒說話,怪罪他們是沒理由的,他們一直在努力回避以前公司的人和事,這是他自己在拒絕回憶,和面前這兩個朋友沒關系。

想起橙子,學民就有些失神。

那時橙子喜歡和他們三個人在一起,橙子有男孩子一樣的個性,橙子喜歡穿學民的工裝,那種質地堅硬的藍色工裝穿在橙子身上,又肥又大,袖子還長,甩來甩去,仿佛戲裝。喝多了酒的時候,橙子就這樣甩著袖子跳幾個動作,學民他們三個便大聲叫好。

那段日子就是這般無憂無慮。

每次橙子穿了學民的工裝,都會拿回去幫他洗了,橙子洗過的衣服有一種特別的味道,不全是香,還有,流水線的味道。學民喜歡聽到橙子在男生宿舍樓下喊他的聲音,那時他跳到窗前,拉開窗子,就能看到橙子的臉在樓下像花兒一般綻放。

橙子有時也幫其他人洗衣服,比如郭輝,郭輝臉皮很厚,不但拿了工裝,還拿了他的被套和床單,他大概知道橙子不會拒絕,回來沾沾自喜地向學民他們三個炫耀,這時,學民心里總是沒來由地泛酸。

后來郭輝開始追求橙子。

有一天下班的時候,橙子給學民打電話,說,我晚上夜班,兩點下班,你等我。

橙子的口氣很硬,讓學民沒辦法拒絕。

自從郭輝開始追求橙子以后,學民已經很少見到橙子,郭輝也總是脫離他們這個小小的朋友圈子,一個人神出鬼沒。放下電話,學民才覺得這樣決定有些不妥,自己去見橙子,郭輝會怎么想呢?他心里很矛盾。

那是一個夏天的清晨,學民等在公司黑洞洞的大門口。因為第二天是周末,大門口聚了很多男孩,大都是約會的。下班的鈴聲響過,工廠里的女工陸續出來。

橙子夾在人流中,她已經換了連衣裙,以前只見她穿工裝戴頭巾的樣子,現在突然看她換了連衣裙,學民不由在心里輕輕“啊”了一聲。

看他的眼神,橙子問,怎么?

學民說,你……

很想夸她幾句,可學民覺得害羞,一時說不出什么。

橙子似乎已經聽出他想說什么,也不好意思起來,低了眼睛,干巴巴地問,你要說什么?

學民尷尬地憋在那里,半天才問,去哪?

橙子沒想到他這樣問,有點失望,說,隨便走走吧,要不……去看日出。

兩個人就這樣慢慢地順著馬路往不遠處的公園走。公園就是一個小山包,被圍起來,種了樹和花,便成了附近工廠里男孩女孩約會的天堂。

此刻,一切還在沉睡中,白天喧囂的廠房在黑暗里如匍匐的野獸,高大的工人宿舍像雕塑一般聳立在黑色的背景深處,還有樹,有草,有一些被他們的腳步吵醒的叫蟲,露水很重,連呼吸都像是濕透了一般。

橙子大約是冷了,慢慢靠過來,她身上有很好聞的味道,那種熟悉的味道讓學民從昏昏欲睡的狀態中警醒過來。學民把自己的工裝脫下來給她,橙子穿上,轉頭感激地對他笑,橙子雪白的牙齒在模糊的昏暗里一閃,這讓學民的心狠狠地跳了一下。

山并不高,他們很快就到了山頂。

清晨的風有些清冽,是從遠處的大海深處吹過來的,帶了濕濕的水汽。天只是微微有些亮,城市還在熟睡,沒有白日里的躁動,城市像順從的動物,平鋪開身體。近處黝黑的樹林在風里卷動起波瀾,風聲如訴。

兩個人坐在山頂的臺階上,頭頂的星星已漸漸隱沒在黑藍色的太空里,遠方,是有一絲光亮的地平線,好像給這個昏黑的早晨鑲了一道細細的金邊。

橙子似乎有很多話要說,只是學民一直沉默著,她不知道怎么開口。

后來他們說到了新換的日本課長,那是一個很帥氣的日本男人,流水線上的女孩都在暗戀他,把他當某個電影明星崇拜。說到這里橙子輕聲笑了。這時,一切細小的聲響都會讓學民有種隔離感,橙子的笑聲也不例外。

橙子在看學民,即使不直視,他也能感覺到那目光很溫暖。

橙子說,我在和郭輝約會。

學民點頭,表示他知道,他是不想說這個話題的。

橙子問,你覺得他怎么樣?

學民說,挺好的。

橙子問,怎么好?

學民搖頭,說,我也不知道。

學民無可奈何的樣子讓橙子笑起來,還伸手揉他的頭發,揉得很亂,像學民的心思。

兩個人都無話。

學民希望她再問點什么,又害怕她再問,她會讓他無路可逃。為什么那個和橙子約會的人不是自己?學民沒法回答這個問題。

天邊那道金邊越來越亮,越來越寬,風聚來一些云,積累起來,也被金邊里透出的亮光照亮,那亮邊變得異常刺眼,地平線下仿佛醞釀著一種力量,更多光芒幾乎迫不及待地沖向天空,清晨來了!

他們周圍的世界一下子熱鬧起來,宿夜的鳥兒高聲鳴叫,風突然止住,樹卻在顫動,葉片上的露水在亮光里眨著眼睛,因為晨光,一切變得生動起來。

面對廣闊的清晨,橙子輕輕“啊”了一聲。

學民轉頭看著橙子,光亮里,她的眉目清晰,她的眼睛亮晶晶的,她的嘴唇紅潤性感,還有她的腰身,她那么美麗,而且,生機勃勃。

一切都像一幅靜態的畫兒。

很多年后,學民已經不相信自己的記憶,但有一件事可以確證那次他們真的一起爬山看日出了,那就是橙子穿走了他的工裝,再也沒還給他。

4

在黑暗里,莉莉的眼睛黑亮如葡萄。

她問學民,你是誰?

這是一個噩夢之后的問題,莉莉夢到了學民。

她看到幼小的學民蜷縮著身體,躲在某個骯臟的角落里,他在發抖、在哀求,但莉莉聽不到他在哀求什么。不久莉莉看到一個高大的裸體女人走到學民面前,她手里拿著一把錘子。她在笑,很難看地笑,然后說了些什么,學民哭了,他的眼淚像斷線的珠簾一樣,女人生氣了,面目猙獰,她撲到學民面前,抓住他的手指,按在地上,然后舉起了錘子。

莉莉疼醒了,下意識地去摸學民的手。

學民還沒有睡,他睜著空洞的眼睛,在想什么事情。

莉莉貼近了看學民,然后第二次問他,你是誰?

學民看著貼近的莉莉的臉,還沒從回憶中醒轉過來似的。

學民說,我是學民。

莉莉茫然地看著他。學民漸漸意識到她做了一個噩夢,安慰地拍著她的肩,莉莉就這樣在學民的懷里再次睡去。

可夢還在繼續。

那個高大的女人把學民綁了起來,把他推出裝滿水的浴缸里,學民在掙扎,女人就用腳將他一次次按進水里……莉莉也感到憋悶起來,水似乎在她的鼻腔里泛濫,她喘不過氣來,她難受得想叫、想喊,可是她沒有力氣,她發現自己就是學民,她在他的身體里尋找出路,可是她和他一樣弱小,他們一樣無處可逃。

莉莉再次醒來已經是清晨,學民還在酣睡,一些口水掛在嘴角,他的臉顯出孩子氣,這讓莉莉忍不住伸手撫摸一下,心中漲滿了母性的情懷。

莉莉到廚房準備好早餐,便坐下來等學民。

清晨的陽光從東面的窗子投射進來,陽光被廚房里揚起的蒸汽刻畫出一道道深深淺淺的痕跡。莉莉有些失神,她還在想那個噩夢,以前學民曾給講過他的家庭,他軟弱的父親和殘暴的繼母,可她不明白自己怎么會那么清晰地看到學民的過去,她實在不明白那些夢有什么涵義,或者暗示著什么。

沒多久學民過來,穿了一件不怎么合身的睡衣,莉莉看他洗臉刷牙的背影,想著今天一定要去超市給他買件新睡衣。

學民工作的地方離家不遠,出門時,莉莉囑咐他晚上早點回來,學民沒問為什么,一般他的夜晚都是莉莉的,幾乎不要她特意囑咐,學民答應著,蹲下身去穿皮鞋,并沒多想什么。

去修配廠是往北走,走到半路,學民往左拐了,那個方向通向以前的公司。

時間還早,上班的女孩在街上穿梭,人那么多,都是一個方向,公司、車間、流水線。學民遠遠地就看到那條人的長龍,他停下腳步,呆呆地看著,他也不知道自己來做什么,找橙子?這個念頭很快冒出來,可她在哪里呢?

學民繼續往前走,這時已經有人認出他來,和他打招呼,他也笑著回應。他往男工宿舍走,想先找立強或者小毛。他不知道他們兩個是什么班次,只是憑運氣。

這一天學民的運氣很好,立強是夜班,還在宿舍睡覺,學民沒吵醒他,一個人坐在對面的床上等他醒,無聊中,他拉開床邊的抽屜,里面有一本翻得發黑的畫報,都是泳裝美女。學民百無聊賴地翻著,直到立強醒過來。

立強沒起來,懶懶地躺在床上和學民說話。立強告訴學民,這幾天他們每天都在加班趕任務,日本總公司最近接了大訂單,做不完,都拿到外面的分廠來加工。立強說這些時,學民顯得心不在焉。

因為幾天沒回家了,立強想自己的老婆了,抱怨了幾句,不過在學民聽來有點炫耀的味道,他無聲地笑了。

學民問,最近看到橙子沒?

立強沉吟了一下,看了學民一眼,學民馬上看出立強有些猶豫,似乎有什么事不想說。

學民追問,怎么?

立強嘆口氣,說,她現在不好,懷孕、又流產了。

這話像晴天里的雷聲,學民頭皮都要炸開了!

學民站起來,在屋子里走來走去。

立強說,你坐下吧,這樣走看得我眼暈。

學民平靜了一點,坐下,問,她現在在哪?

立強說,應該在宿舍,昨天晚上我看到她了。

學民站起來,說,我現在去找她。

立強一下子坐起來,想攔他,可看學民的臉色,到嘴邊的話又縮了回去。學民的臉色很難看,鐵青。

從男工宿舍出來,學民興沖沖直奔對面的女工宿舍。那個熟悉的窗口似乎在召喚著他,站在樓下,他大聲喊,橙子!橙子!

上班的時間,宿舍區顯得無比空曠,沒人應答,學民又喊。

宿舍的某一扇窗子突然打開,一個女孩憤怒的聲音,喊什么喊!都睡覺呢!

一句話,學民啞了,呆呆地站在那里,有些不知所措。

5

郭輝不止一次追問學民,那個看日出的早上,他有沒有親過橙子。學民堅決地否認,可郭輝不相信,他的不相信掛在臉上,隨著時間推移,這種不信任越來越重,他開始懷疑學民在幾個朋友之間的老大地位,他用自己的方式向學民挑釁。比如喝酒的時候,學民正在滔滔不絕地說著某個問題,郭輝會突然冷冷地插話,推翻學民的所有論證,或者借著醉酒后的混亂情緒,逼問學民為什么總想當他們的老大!對這些,學民都忍了。

讓學民能忍下這些的,還有一個原因,那就是郭輝再無理,也沒把他和橙子一起去看日出的事說出來,這讓他覺得郭輝還給他一點面子,這就足夠了。

但私下里,郭輝就沒這么客氣了。

有一次,學民和郭輝一起爬進流水線下面修機器,郭輝再次追問學民,他有沒有親過橙子,有沒有摸過橙子的乳房。學民幾乎厭惡地看著郭輝,他梗著脖子拒絕回答,郭輝瞪了他足有半分鐘,然后一下子從流水線下面翻身出來,飛快地跑到不遠處的電閘那里,毫不猶豫地拉下電閘!

流水線突然運轉起來,學民猛地意識到了危險,他立刻縮緊身體,盡量將身體平貼在地面上,機器在離他的臉只有兩厘米的地方轉動,他看到那些巨大的齒輪仿佛就要壓在他的臉上,恐懼感讓他一動不敢動,屏住呼吸!

在機器的轟鳴聲里,學民感到了自己的顫抖,不只是恐懼,還有暗藏在內心深處的絕望,那些在記憶里沉寂的往事,如洪水泛起,他喘不過氣來,他渾身痛癢,他絕望地張大了嘴巴,從身體深處發出“嘶嘶”的求救聲!他感覺自己身體就要炸開了!

突然,周圍的一切歸于靜寂。

學民完全昏厥過去,直到一個聲音在他耳邊大聲地喊,學民!學民!

他醒轉過來,側過頭,他看到立強的臉,在模糊一片的淚水背后,立強伸過手來。

那天,學民在車間走廊的角落里狠狠地揍郭輝,任憑他不斷地求饒。在他們身后站著立強和小毛,兩個人都沒有過來勸阻的意思,他們明白,學民和郭輝之間的事,只有他們兩個人自己能解決得明白。

出了那件事以后,很長時間里,學民和郭輝都不說話,但他們還在一起喝酒,一起上下班。四個人還像好朋友一樣,但學民和郭輝要說什么,都要通過立強或者小毛轉達,這是一種很奇怪的對峙。

后來的某一天,學民和郭輝在一起運機器,兩個人都覺得別扭,當又一臺機器被手拖車抬起來,郭輝突然扳住拖車拉桿,很正式地對學民說,我要把那件事說給他們聽。

這個他們自然指立強和小毛。

學民呆了一下,看著郭輝。

郭輝惡狠狠地說,我要說!我看你還怎么當老大!

學民還像沒醒悟過來,呆呆地看著郭輝長滿青春痘的臉。

郭輝幾乎一口氣說道,你!你不是覺得自己最講義氣嗎!你!怎么能欺負朋友的老婆!你干的那些事,我要讓所有人都知道,讓他們唾棄你這個偽君子!

這些話說出來,郭輝像松了一口氣,他沒等學民說什么,賭氣地拉動手拖車,往三樓的陽臺退去,他并沒注意到陽臺上的玻璃門是打開的。

后來學民向公司保安復述這個情節時,連他自己都不明白,那天三樓陽臺的門怎么會是打開的!

學民最后面無表情地說,他退到陽臺上,然后就摔下去了。

回憶讓學民痛苦萬分,他抱著頭,向橙子的窗口張望,他看到那個窗口擋著厚厚的綠色窗簾,那窗簾還是郭輝為獻殷勤,拉了他們幾個朋友一起去買的。學民不喜歡那種綠色,老土,可郭輝買了,因為便宜。

學民離開宿舍區的時候,橙子一直站在窗簾背后,看著學民的背影消失在樓的拐角。

橙子不想見到學民,她的麻煩夠多了,多得讓她心亂如麻。

橙子的生活是屬于流水線的,從偏遠的鄉下到工廠里,橙子和很多女孩一樣學會了打扮,學會了說謝謝、對不起,學會了用銀行卡取工資。十八歲過去,接著十九歲、二十歲,時間像綠色的流水線一樣,涌動著,誰也不肯等。

只是那時她還不知道生活是怎么回事。

郭輝沒了,她難過,卻不那么疼,學民呢?悄悄地走了,她的心里卻刀絞一樣,可這些有什么用呢?她再次被動地接受了一個男人,而這次她付出得太多。橙子一直認為生育是多么可怕的事,可當那個孩子離開她身體的時候,她只覺得一切像一場夢,來得快,去得也快。

她不希望別人知道這些,尤其是學民,可當他在樓下喊她的那個瞬間,她知道一切都是命中注定:他來了,又消失,又來了,卻只能讓他再次消失。

橙子是從立強那里得知學民和莉莉在一起的,于是下了決心要忘記他,她接受了那個男孩的追求,和他有了第一次身體的接觸,只有疼,然后是藏在肉體疼痛背后的心疼。她以為這就是一生了,沒想到那個男孩其實只是想和她玩玩。

玩的代價是她的懷孕。

那段日子,橙子的情緒變得十分反常,有時哭有時笑,有時一個人發呆,她的臉,也有些變形,眼睛是呆著的。那段日子回想起來都讓橙子不寒而栗。

橙子想過各種方法殺死肚子里的孩子。她沒有勇氣去醫院,也沒有勇氣和好朋友說起這些,她只能在時間的磨礪中痛苦掙扎。她努力和往常一樣上班下班,夜晚她卻惡夢連連,肚子開始膨脹,她用長毛巾綁起來,生生把自己的身體勒成細長的一條。

那個男孩在疏遠她,這讓她內心蓄積著仇恨,所有的仇恨會集起來就是對自己身體的折磨,有時一邊折磨自己,橙子一邊在心里嘶喊著,殺了他!殺了他!

當那個孩子離開她身體的時候,正是清冷的凌晨時分。

橙子異常清醒,她幾乎是熟練地剪斷了臍帶,孩子是血淋淋的沉默的柔軟的一團,黑暗里看不出形狀。橙子掙扎著起身,從床下的箱子里隨手摸到一件工裝,緊緊地包住死去的孩子。等完成這一切后,她才發現自己身體下面的血像水一樣流淌,她卻全無知覺。她躺回到血泊里,聽著周圍女孩們均勻而健康的呼吸聲,禁不住熱淚盈眶。

那天清晨,同房間的女孩發現了血跡,而橙子卻在血泊里睡得正香。要好的女孩幫她請了假,努力幫她隱瞞這件事,那時公司里有規定,未婚生育是要被開除的。

就是在那天下午,橙子拖著疲憊的身體,抱著用工裝、用被單裹了又裹的死嬰,去了那個男孩的宿舍,她要把這個結果留給他。那個男孩不在,這讓橙子多少有些遺憾,她多么希望他當著她的面打開包裹……

學民的背影讓橙子有些心酸,他來找她做什么?想聽她說這一切?還是想聽她親口告訴他這些痛苦曾經存在?橙子對自己搖頭,與其讓這一切痛苦再次泛濫,不如拒絕。

6

從宿舍區出來,學民并沒走太遠,找不到橙子,他的心里空蕩蕩的,翻騰著傷感的情緒,還夾雜著一點點絕望,他在街頭徘徊,不知道自己要去哪里。后來他轉到街角的電話亭,給立強打手機,手機響了很長時間,立強才接,聲音疲憊,是剛剛醒來。

學民問他,橙子的男朋友叫什么?

立強想了想,說了一個名字。

學民問,他長什么樣?

立強說,我是沒見過他,小毛見過,高高的,有點胖。

學民問,他現在還在圣達?

立強說,出了那事以后,他好像被處分了,誰知道呢!

學民沒說話。

立強追問,你找到橙子了?

學民有些泄氣地說,沒。

立強沉吟了一下,說,你要是見到橙子,別說我告訴你她的事。

學民有些疑惑,立強解釋說,她在宿舍里流產,很多人都知道,只是大家不愿說,怕她傷心。

學民想了想,說,我知道了。

掛了電話,學民半天才離開電話亭,往圣達公司走,他要去找他。

圣達公司并不遠,有高大的門房,和一些面目猙獰的門衛。學民說要找人,門衛直瞪瞪地看著他,問,找誰?

學民說了男孩的名字。

門衛問學民是誰?

學民說,我是他哥哥,過來看他。

門衛看了他一眼,表情有些放松,說,他現在停職反省呢,沒上班,你去宿舍找他吧。

說著指向附近的一排白樓。

學民轉身的時候,分明感到門衛譏笑的神情,那是一種讓人不安的、有些曖昧的表情。

宿舍管理相對松懈一點,學民在守衛室里登記,就可以直接穿越草坪進入男工宿舍。那人住三樓。這里的宿舍和學民以前住的宿舍沒有什么區別,都有長長的走廊,連續不斷的房門,還有交混在洗發精香味中的男性荷爾蒙的刺鼻味道。

學民很快找到那人住的房間,推門進去,沒人。房間里很暗,窗開著,南風吹進來,掀動著骯臟的藍色窗簾,房間里有三張床,上下鋪。學民在幾張床之間走來走去,他在找那人的床。

每張床都很亂,散放著雜志和磁帶,墻上都貼著畫,有歌星,也有電影海報。學民走到靠窗的那張床時,停下了腳步,他看到角落里的像框,里面鑲嵌著橙子的笑臉。學民坐下來,在下鋪這個小小的空間里,他的全部心神都被那張照片吸引住了。

過了很久,學民才緩過神來,他四下張望,這是一張普通的床鋪,沒有布簾,簡單的被褥。學民開始翻動被褥、枕頭旁邊的書本,什么也沒有!這讓他非常失望,他又低頭往床下看,有一個小箱子,他拉出來,飛快地打開,這時,他的心跳加快了,畢竟是背著別人。

箱子里有衣服,還有一些雜物,上面有幾本書,推開,學民不由大吃一驚!

那個男孩推門進來的時候,學民正準備往外走,他已經有些等不及了,看到男孩,學民的心里甚至有些興奮。

男孩呆立在門口,他是關了門才看到學民的,很吃驚地問,你是?

學民看了看他,反問,你是誰誰嗎?

他叫出了一個名字。

男孩點頭,學民冷笑,說,你來得正好。

男孩這時已經注意到學民手里的塑料袋,他一定是把學民當成了小偷,臉色有些變化,退了兩步,再次問,你是誰?

學民不再遲疑,一步沖到他面前,揮動拳頭打向男孩的臉。男孩比學民高,但學民的拳頭還是準確地打在男孩的鼻子上。男孩來不及慘叫,便向后重重地撞在門板上。學民又在倒地的男孩身上狠狠補上幾腳,毫不客氣。

學民從宿舍出來的時候,是上午陽光最好的時候,一切都像可以被陽光穿透,成為透明,學民的心情慢慢好起來,好像完成了這一天的任務。他想去上班。只是沒提前請假,他拿不準修配廠的老板會不會罵他。學民開始往修配廠走,他手里的塑料袋很輕,在溫暖的風里輕輕蕩著。

那天晚上學民早早回家,他記得早上莉莉的提醒。

他推開房門的時候,門竟是虛掩的,這讓他有種不好的預感,他喊著莉莉的名字,沒人回答。后來他聞到了一種奇怪的味道,那是一種銹鈍了的鐵器的味道,沉重而略微有些苦澀,學民恍惚覺得這就是那種不好的預感的味道。進了客廳,就可以看到臥室的一角,那股濃重的氣味就是從那里飄散過來的,學民伸長了脖子向那里張望。

那天下午,莉莉一直在廚房里準備晚上的飯菜。這一天是學民的生日,學民只偶爾提過一次,莉莉卻記住了,她要給他過一個難忘的生日,那種沖動因為前夜的噩夢而變得更加強烈。她去市場買了魚和肉,買了蔬菜和水果,整個下午莉莉都在忙碌,她像一個幸福的家庭主婦一樣,給學民準備著所有的一切。

正在莉莉埋頭廚房的時候,她聽到有人開門的聲音,莉莉很奇怪,這個時間學民是不會回來的。等她從廚房探頭出來時,門已經打開了,她看到了那個小科長,他似乎也沒料到她會在家,呆了一瞬,兩個人就這樣對視,后來小科長先笑起來,露出被煙熏黃的牙齒。

莉莉心跳加快,她想過他會來找自己,從他們分開以后,她為了發泄,曾給進出口公司寫過一封匿名信,她要用這樣的方式來報復這個忘恩負義的男人!她做了,只等著他受到懲罰的那天。

莉莉努力控制著內心的恐懼,大聲問,你,你來干什么?

科長笑,說,我來找你啊。

莉莉感到科長赤裸裸的目光,正在一件件剝光她的衣服,她心里發涼。

莉莉說,我們完了,你還來干什么!

科長卻還在笑,表情有些尷尬。

后來當那個小科長狠命掐著莉莉的脖子時,他回答了莉莉的這個問題。

他說,我當然要來找你!你這個爛女人,為了你,我丟了工作,為了你,我離了婚,現在你倒要問我來找你干什么!我恨你這樣的女人,像一條狗一樣貪得無厭,要錢不夠,還要感情,現在看你賤!

開始小科長只是想把莉莉的衣服剝下來,但他遇到了激烈的抵抗,這讓他惱怒萬分,暴力的方向也隨之轉移。他看著莉莉的臉一點點變得紫紅,看她的舌頭慢慢伸出來,感覺她的掙扎,這一切讓他心里有扭曲的快樂。

就在小科長享受這種快樂的時候,剛才還在拼命掙扎的莉莉突然抬起右手,用尖利的指甲在小科長的臉上一路撓下去!小科長大叫一聲,他隨手抄起床頭的瓷娃娃砸向莉莉的頭。

學民沒有進臥室,他只在臥室門口停留片刻,便轉身打電話報警。

在等待警察到來的那幾分鐘里,學民似乎度過了他這一生最漫長的時刻,他不敢回頭看臥室里的情景,他也不敢想那里發生的事實。他跌坐在沙發里,把自己的頭埋在兩條腿之間,盡量縮到最小的一團,像他小時候每次遇到繼母的折磨時一樣,他的腦袋里充滿異常的色塊,他的身體滾燙,他的心臟劇跳,他的呼吸突然變得敏感,周圍的所有味道都讓他窒息、惡心。他開始大口嘔吐,然后從沙發上跌落下來,重重地摔在地板上,死了一般。

7

學民住院以后,立強曾經去看過他幾次,后來等他病情更穩定了,立強才答應帶橙子一起去看學民。

那天他們到醫院的時候,剛好遇到來做調查的警察,得知他們兩個是學民的朋友,那個年輕的警察又折轉回來,單獨詢問橙子和立強。

等問到橙子時,她有些心煩意亂,但還是耐著性子回答警察的問題。

那個警察提到了一件工裝,帶血的工裝。

橙子心里咯噔一下,問,什么工裝?

警察注意到她的神色有變,說,在他家發現的,是他以前在公司穿的工裝。

橙子沒吭聲。

警察問,你知道什么吧?

橙子搖頭,什么都不想和他說。

警察狐疑地看著她,繼續說,知道什么就說出來,有了血衣他可就危險了,那個女的就是被人打死的,要是找不到兇手……

警察故意拉長了聲音。

橙子卻笑,說,這樣的事你不要和我說,我不懂。

警察也笑了,顯得有些尷尬。橙子想,他大約是新人,經驗不多。

這時那年輕的警察說,我知道他以前的事。

好像是在提醒橙子,警察頓了一下,才說,那個叫郭輝的死,不是和他有點關系嗎?

這話讓橙子心里沉了一下,生出很多厭倦。

橙子冷冷地說,你不要說這樣沒根據的話!

警察倒很有耐心,反問,沒根據?沒根據公司怎么會開除他?

橙子不說話了,那些事都是她心里的傷,誰提起來都會讓她疼很久。

在橙子的心里一直都有兩個橙子,一個堅持說學民是無辜的,一個肯定地說是學民把手拖車推了下去。兩個橙子的爭論讓她無從確認自己的立場,只有不去想!

警察終于不再問什么了,留了橙子的電話,說等有時間再給她打電話。橙子寫給他,卻把電話最后一位改了。橙子知道這樣也沒用,他想找自己,怎么都能找到,不過橙子還是想讓他費些周折——因為他懷疑學民。

警察走后,橙子心里疙疙瘩瘩的,很不踏實,她想到了那件工裝。

那件工裝是學民的,看日出的那個清晨之后,她留下了有關學民的唯一紀念。如今那衣服成了某個事件的一個環節。橙子知道那上面的血跡絕不是莉莉的。

那個不堪回首的時刻,橙子隨手抓起的衣服,就是學民的工裝,慌亂中,她用那件工裝包裹住死嬰的身體,這是巧合嗎?還是某種暗示?橙子自己也弄不清楚。只是這個細節隨著那個男孩被人打、被公司開除,慢慢浮現在她的腦海里,當初只是想多保留一點對學民的記憶,誰知到最后,他的工裝竟成了她恥辱的包裹布。

橙子終于相信一切都是命中安排。

學民從病房里出來了,后面跟著一個花白頭發的醫生,兩個人邊走邊說著什么。學民換了病號服,有些大,袖子在風里蕩著,人顯得十分瘦弱。

學民看到橙子了,笑,和往常一樣溫和。

這一笑,讓橙子熱淚盈眶,但她忍著,硬生生把眼淚憋了回去。

坐下來都是立強和學民在說,立強喋喋不休,似乎要讓學民在最短時間里聽完他所有的話。后來學民臉上有些疲憊的神色,橙子在下面踢了立強一腳,立強卻領會錯了橙子的意思,以為橙子想單獨和學民在一起,便站起來,嚷著要去廁所。

立強走了,只剩下橙子和學民相對而坐,兩個人都有些局促。很久不見,應該有很多話說,只是找不到話頭。

橙子勉強地問,這里還好吧?

學民點頭,說,他們讓我吃很多藥。

橙子苦笑,學民的聲調和表情都像個大孩子,以前他不是這樣的,他是老大,在他面前,每個朋友都像小孩子,要他關照,所以他會很講義氣,可以為朋友打抱不平,可以為朋友放棄一切,包括自己的愛情。

橙子有些心酸,她不愿意相信學民是一個瘋子。

橙子伸出手,去摸學民的手,學民的手很瘦、很涼,還有些濕潤。

學民羞澀地笑了一下,小心翼翼地縮回手,眼光直落在橙子的臉上。

他說,我想起來了。

橙子問,你想起什么了?

學民表情專注地說,我想起……

他用手比劃了一下,是一個從高處掉下來的動作。

他接著說,他對我說,我疼。

一句話,讓橙子再也忍不住眼淚。

責任編輯 高 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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