勇敢地踏上回歸之路

20世紀是音樂經歷最激進的變革的世紀。傳統音樂受到最強烈的挑戰，千姿百態的新音樂層出不窮，音樂發展走向了調性崩潰、結構解體、拒斥諧和、回避浪漫的無調性音樂的道路。眾多的作曲家將精力投入到新音樂語言與形態的探索中，離傳統的道路似乎越來越遙遠。

但是，卻有一位作曲家在經歷了長期新音樂的探究后，竟然在這個回避傳統、摧毀調性的新音樂大潮之中，乘風破浪，逆流而上，重新回歸到“調性音樂”的世界之中，并獲得了國際上以及世人的認可和贊譽。他的大多數作品都被大量錄制，并由著名的管弦樂隊、指揮家和獨奏演員在各地廣泛上演，他的音樂也是美國、澳大利亞和中國等國家報紙、雜志的討論主題。1985年，他榮獲美國布蘭代斯大學藝術創造終身成就金獎。這位作曲家便是美國著名作曲家、新浪漫主義音樂的重要代表人物——喬治·羅奇伯格（George Rochberg 1918—2005）。

一

羅奇伯格于1918年7月5日出生在美國新澤西州的帕特生市，早年曾先后在蒙特克萊州師范學院及紐約的曼內斯音樂學校學習作曲、理論，師從喬治·塞爾。第二次世界大戰以后，他投筆從戎，在軍中擔任了中尉的軍職。1945年復員，進入科蒂斯音樂學院及賓夕法尼亞大學主修理論與作曲，師從意大利著名作曲家羅薩里奧·斯卡列羅（Rosario Scalero 1870—1954）以及吉安·卡洛·梅諾蒂（Gian Carlo Menotti 1911—）。在名師指導下，他的學業取得了長足的進步。1949年，他在賓夕法尼亞大學獲得了碩士學位。1948年到1954年羅奇伯格任教于柯蒂斯音樂學院，期間曾獲得弗爾勃萊特獎學金。1960年，他擔任賓夕法尼亞大學的音樂系主任直到1968年，并繼續任教到1983年。他的著作《逃生的審美觀：作曲家眼中的20世紀音樂》于1984年出版，2004年增補版發行。1985年他加入美國文化藝術學會。羅奇伯格曾在1953年因作品《夜樂》獲得格什溫紀念獎，1961年因《第二交響曲》獲瑙姆堡唱片獎。

這位在上世紀中葉先鋒派大行其道時依然保持直率和簡潔樂風的作曲家于2005年5月29日因手術并發癥逝世，享年86歲。在長達30年的創作生涯中，他創作了大量的管弦樂、室內樂作品，寫了6部交響曲，7首弦樂四重奏，一些歌曲套曲和一部歌劇《神秘人》（The Confidence Man）。

二

羅奇伯格雖然出生于20世紀初，并從40年代即開始從事創作，但因探索道路的坎坷，直到70年代才聞名樂壇，成為一位引人注目的杰出作曲家。他的整個創作受到當時幾個重要音樂美學思潮的影響而不斷地轉軌，在各個創作階段運用了不同領域的音樂語言及創作技巧，甚至涉足完全相背馳的音樂技術領域。

40年代后期，他深受斯特拉文斯基、興德米特以及巴托克的影響，特別是巴托克。例如《隨想曲》（Capriccio，1949）以及《第一弦樂四重奏》（1952）都明顯體現出了巴托克的風格特征。

50年代，接受了達拉皮科拉①的影響，踏入了無調性和序列主義的世界，并接受了勛伯格過去曾設想過的音樂“世界語”。這時期的代表作品有《十二首小品曲》（12Bagatelles，1955）《室內交響樂》（1953）等。

1957年，韋伯恩使羅奇伯格更加集中、更加純正地使用序列主義。他在作品的序列組織更加嚴密化的同時，將不同速度的音樂重疊在一起，以突破序列音樂的限制和束縛。從此不難看出，他既遵守著序列主義的創作技法，又渴望著自由抒發內心對音樂的強烈情感。這就造成了心理上的一種矛盾、創作上的一種復雜，也預示著總會有一刻要沖破這種矛盾困境。

60年代初，羅奇伯格接觸到了艾夫斯的音樂。這使他終于擺脫了序列音樂寫作的陰影，并得出這樣的結論：“到了60年代初，我對序列音樂固有的限制條件變得完全不滿意了。我發現始終不變的半音體系的調色板越來越窄，我也不能再接受這種有限范圍內的處理方式，這種方式看來總是把音樂納入某種表現主義框框。……我不僅準備無保留地接受‘調性’，而且，我還開始通過引用過去的調性音樂進行探索，把不同的音樂裝配或拼鑲起來……。”②

從《鋼琴三重奏》（1963）創作以后，羅奇伯格完全結束了序列音樂的創作，開始采用“拼貼”這一現代藝術的表現手段，重新回到一個使用調性音樂語言進行創作的嶄新的、自由的空間。他大量地借用19世紀甚至是巴赫時期的旋律、和聲或者是它們的音樂語言風格，在一種公開融合的氣氛中，把調性和無調性有機地聯結在一起——使用哪個，完全取決于音樂表現的特征和性質。正如他在《音樂復興的思考》一書中所闡述的：“一時處于優越之勢的所謂‘現代’藝術之所以還能夠得以延續和存在，決非意味著過去的經驗、思維以及它們的能量已經枯竭，它們仍然顯示出深奧的、具有深遠意義的價值取向。在當今矛盾沖突的社會中，過去大師們的經典之作就好像永不熄滅的火焰，不僅以它們的光輝照明了昨日的夜空，它們的光亮在今天仍給予我們留下了永難忘懷的記憶……。”③

三

羅奇伯格在1975年創作了《小提琴協奏曲》，這是一部將巴洛克音樂、浪漫派音樂與無調性音樂相融合的樂曲，鮮明地表現了巴洛克時期與浪漫主義時期的風格特點。在他那獨特的現代思維和理念的支配下，以他高超的技藝，有機地將不同時期、不同風格的音樂語言拼貼、綜合、相融在一起，產生了一種調性感觀意義上的似有似無、時有時無、無中含有、有中卻無的冥想境界，深切表達了對一位亡友的哀思和悼念。

關于此曲的創作還有個小典故。70年代初，美國小提琴大師斯特恩的摯友坦福斯不幸逝世，他希望能演奏一部既有新浪漫特征，又具有豐富的旋律和動人的情感的小提琴協奏曲，以告慰亡靈。他苦苦尋覓，最終在羅奇伯格的弦樂四重奏中發現，其中恰有它所追求的美學特質，于是便決定請羅奇伯格來創作這部作品。

羅奇伯格在正式接受演出組織者匹茨堡交響樂團的委約后，便緊張地投入創作，其間并曾與斯特恩多次商討斟酌。羅奇伯格由于曾有一個兒子早夭的痛苦經歷，因而樂曲中悲傷情感的流露真切而自然。初稿經過多次修改而更臻完美。斯特恩對小提琴部分也作了不少編訂工作，因而技巧的發揮也更添光彩。

《小提琴協奏曲》這部作品不同尋常的，是有五個樂章，但中間沒有間斷，以拱形結構構成，第一與第五以及第二與第四樂章以相似的素材對稱，中間的第三樂章則像是一個獨立的插部及展開部。整個樂隊的編制很宏大，體現了濃郁的浪漫主義風格。

羅奇伯格這部充滿悲劇色彩的《小提琴協奏曲》于1975年4月4日由斯特恩在匹茨堡交響樂團的協奏下首演，引起很大反響，并錄成唱片，廣泛流行。

四

羅奇伯格的大量作品都毫不掩飾地體現出了他的感性思維和創作理念。他把現代主義音樂的思維觀念與浪漫主義的抒情風格相互交融、相互結合，充分體現了新浪漫主義的特點：要求音樂有調性，以傳統的功能和聲為基礎，比較注重感情的表現。這也是羅奇伯格在經歷了不同風格、不同技法和技巧的各個時段的音樂創作并進行了冷靜的反思后，做出的一個理智的選擇。這是一個融于現代需求的新的音樂方向，也是一種與社會文化的發展相吻合的音樂思潮。他努力探索和尋求著一條在現代音樂語境下“折衷”、“回歸”的平和之路。他對源于不同時期、不同風格的各個音樂材料進行透徹的探究，融入自己的思想，對音樂材料進行加工、糅合，使音樂作品在傳統的音樂組織下，閃耀出現代音樂理念的光芒，徹底表現出羅奇伯格現代與傳統理念的折衷以及傳統觀念的回歸。

回歸，既是對傳統的肯定，本身也是一種發展。它不是簡單的重復，而是另一個層次上的新與舊的融合。正如薩爾茨曼所說：“對于年輕作曲家和一些稍老的作曲家來說，所有的屏障都坍塌了，分類被破壞了，任何狀態都是可能的。”④回歸絕不是倒退，也不是拒絕創新。它是回歸一種本真的狀態，祛除掉虛有其表的東西，強調的是以前各個時期的音樂作品里的閃光點。

羅奇伯格的創作頗多曲折，從十二音序列主義到“拼貼主義”，最后又完全轉向了新浪漫主義，注重調性和旋律性，以至于先鋒派痛罵他為“叛徒”，保守派則贊頌他為“浪子回頭”。其實這類褒貶都是沒有意義的。創作方法或風格的選擇和變更，純屬藝術家個人的自由，它不應成為派系之間攻訐的把柄。激進與保守，不再是評判音樂作品的標準，而音樂的質量、內涵和與聽眾心靈的交流、共鳴程度才是第一位的評價尺度。

在開拓、融合、多元的20世紀，不同領域的探索和開拓，帶來了多元化的局面。隨著作曲家自主意識的加強，材料吸取范圍的拓寬，以及聽眾審美趣味的多樣化，這種多元化的趨勢很可能會進一步發展。這種趨勢會使作曲家對個性自由的強調得到更進一步的肯定，使他們更加意識到：真正自由的人將采取一切在他看來是有用和必要的東西，而不管它們是過去的還是現在的。羅奇伯格提倡的這種傳統調性的回歸，不僅活躍了音樂界的氣氛，更重要的是開辟了一條使作曲家更大自由地表現他們自己的全新的道路。

①路易吉·達拉皮科拉（Luigi Dallapiccola 1904—1975），意大利作曲家。1921年入佛羅倫薩音樂學院學習，他是最先采用勛伯格十二首技法的意大利人。作品有歌劇《尤利西斯》《尤利西斯還鄉》等。

②羅忠镕主編.《現代音樂欣賞辭典》.高等教育出版社，1997.p470.

③GR，“Reflections on the Renewal of music”，In Aestheics of Survival，ed.William Bolcom（Ann Arbor:Universily of Michigonpress，1984）.p233.

④Eric Salzman: Twentieth Century Music， Prentice-Hall ，Inc.1974， p200.

王敏 山東省聊城大學藝術學院０５級碩士研究生

劉瑾 上海音樂學院博士研究生，聊城大學藝術學院副教授、碩士研究生導師

（責任編輯 張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