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 要:當代中國藝術已經發生了從精英藝術到大眾藝術的全方位轉型,視覺上的“好看”已經成為滲入人們日常生活中的意識形態了。這一變化廣泛而復雜。傳統意義上的精神活動被物質化的內核所操控,傳統義上的精神和物質的二元劃分不再具有現實意義。被物質化的藝術、審美活動及其表現形態進一步改造、建構著當代中國人的精神生活,對整個社會的文化心理、審美情趣以及價值取向產生著重要影響。視覺藝術及其在日常生活中的審美化構成了當代中國社會文化變遷和人們精神生活變化的重要表征。
關鍵詞:視覺藝術;精神生活;日常生活;審美化
中圖分類號:J05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009-3060(2007)06-0058-10
一篇名為《看“好看”》的文章曾經戲謔地指出,比起人體的其他器官而言,眼睛在未來社會里將越來越重要。因為現代社會的人們不僅重視“看”,并且追求“好看”。人們已經從習慣用耳朵去聽(收音機)轉變為更樂于用眼睛去看(電視)了。同樣是為了傳遞友朋間的情感、信息,人們從早先的寫(信)轉化為說(打電話)了,將來還要依靠看(可視電話)的。人們在興高采烈地接受著科技進步的成果的同時,也在調節著人體自身器官的功能。因為什么事情都只需要去看而用不著去想了,所以眼睛會越來越大,腦袋將越來越小。十多年過去了,形勢的變化已經讓我們完全沒有調侃的心情。“好看”已經成為一種意識形態。在哈羅德,伊尼斯(Harold Innis)看來,一種新的媒介方式意味著一種新的文明的誕生。傳播的偏向背后是現代性展開過程中對于不同時空關系的處理。
當今時代,是一個對于“視覺”有著空前熱情的時代,我們身處在一個影像文化或者說視覺文化的社會中,眼花繚亂的視覺圖像,各種裝置藝術、電影、電視、廣告、攝影、形象設計、體育運動的視覺表演、場面宏大的文藝演出、印刷出版物精美的插圖、大街小巷各式各樣的招貼畫、網絡上異彩紛呈的動畫,到處是流光溢彩的圖像,滿眼是生動直觀的視覺表達,光和影的交織籠罩著一切,像空氣一樣包圍著我們。有人形象地稱之為“讀圖時代”,就連曾經高高在上的文學也在期盼著影像的垂青,“小說騎著電視走”。文學名著、歷史典籍不斷被拍成影視作品,在越來越多的小說家為名揚天下而苦苦期待著影視導演青睞自己的原作的時候,文字也許正逐漸尷尬地淪為圖像的注腳。圖像崇拜和視覺狂歡成為社會新一代的文化范式,人們常常以“好看”、“有視覺沖擊力”、“吸引眼球”作為對事物的評判標準,視覺文化已經上升為了社會主導的文化形態。被稱為后工業之父的丹尼爾·貝爾(Daniel Bell)也指出:“目前居‘統治’地位的是視覺觀念。聲音和景象,尤其是后者,組織了美學,統率了觀眾。”人們的日常生活已經深刻地卷入到了“審美化”的過程中。藝術不再是少數精英藝術家的專利。藝術已經是一個具有廣泛社會影響、廣大從業群體、廣闊生產前景的產業,已經深刻地滲入到了社會生活的各個方面。從廣義的意義上說,當代中國藝術已經發生了從精英藝術到大眾藝術的全方位轉型。這在表象上是物質生活的豐富促使了人們的日常生活向精神空間的轉移,原本精英的影視藝術被更多的普通人來接受和參與,但這一變化的狀況及其所帶來的影響卻更為廣泛和復雜。傳統意義上的精神活動也就在這一過程中被物質化的內核所操控,而且這一物質化操控的事實不僅被物質領域接受也被精神領域合法化。物質化的藝術、審美活動及其產品進一步改造、建構著身處“大時代”人們的精神生活,對人們的社會心理、審美情趣以及價值取向產生著重要影響,同時,也成為了當代中國人精神生活和整個社會文化變遷的重要表征。
視覺文化時代的思維方式讓人們對“藝術”的理解發生了變化,全面地沖擊著人們舊有的藝術觀念,改變著整個社會空間的藝術格局,同時,它還超越藝術的領域而滲透到整個社會生活和文化中,影響著人們的審美觀念,并對其文化消費方式起到了不可小視的引導作用,影像、視覺消費無疑已經融入每個人的精神生活中了。在這樣的變化過程中,“審美”的含義也在不知不覺中發生著變化。今天,需要追問的是,是什么因素改變了我們對“美”的理解方式,促成了社會文化的急劇變化和深刻轉型?當然原因是復雜多樣的,而如今,原本處于我們生活邊緣地帶的影視、雕塑藝術,作為文化產業部類中最具活力的分支,已經成為世俗社會中人們日常生活的文化消費品了。或許,從影視、雕塑等各種視覺藝術品的變化以及它所能引起的連鎖式反應中,能夠找到某些答案。
影視藝術、偶像崇拜,既對當代中國人的精神生活產生著重要影響,又是人們精神生活發生變化的重要表征。在這一過程中,人們的審美方式、對美的理解也都發生了變化,視覺藝術及其呈現藝術的形態產生著巨大的影響。
2004年的流行語中有一個詞,曰“審美疲勞”。這個在當年賀歲片《手機》中臺詞的流行一時,正表明“審美”的日常化程度。“美”從一個“意識形態”的表征,一個精英藝術的范疇,放逐到了人們的日常生活當中。“美”包裹了我們的日常生活,它無處不在:“美容”、“美體”、“美發”、“美文”,“科技美學化”、“生活美學”、“身體美學”、“環境美學”……看似頗有些專業意味的新潮名詞,被賦予了日常生活的時尚氣息而并未讓人感到絲毫的陌生,有的甚至已經成為了朗朗上口的廣告詞。“美”已經不是要批判的布爾喬亞的階級意識,不是普通大眾高不可攀的藝術,“審美”也不僅僅是研究藝術的學者們的獨白表演了,它從來沒有像今天這樣與我們每個人如此接近。
一、看“好看”的文化風潮
電影是一門重要的視覺藝術。視覺文化出現的重要依據就是電影。在我們的時代,電影因其獨特的藝術特質、生產方式和在中國人的精神文化消費中所占據的重要位置,不僅在很大程度上成為建構人們視覺思維的關鍵性要素,改變著人們對影視藝術本身的審美期待,而且已經成為引領時代審美風潮的一面旗幟。
2005年12月15日,電影《無極》正式公映。氣勢磅礴的鮮花盔甲軍隊,飄逸靈動的千羽華衣,魔幻王城中的絢麗宮墻,海棠樹下的落英繽紛,玄虛眩目的時空穿梭,曠野狂奔掀起的天旋地轉,壯觀的影像,詩意的畫面,驚艷的場景,奇譎的想象……陳凱歌用3.4億人民幣的高額投入,占全片80%的特技制作,中、日、韓三國的超級明星,為我們營造出了一個流動、精致的幻化世界,被評為“刷新了中國電影的視覺體驗”,“用兩只眼睛看是不夠的”。以往執著于理性反思、意味悠長,以厚重的文化底蘊,深沉的寧靜思索而著稱的陳凱歌,一改往日的影像風格和表現手段,把感性的具有震撼效果的視覺體驗放在了電影制作的第一位。陳凱歌從來不否認自己的文人傾向,但進入1990年代,他的這種文人傾向似乎已經受到的動搖,開始對電影制作上的文人期待不以為然,他曾說:“中國那么多年以來的一個文人傳統,似乎做電影就是要搞藝術,如果每一個導演都這樣看,中國電影永遠做不了工業”,而“從一個社會的、工業的角度看,中國電影急需商業電影”。這樣的說法和他以前給人的印象可是大不一樣,他還說:“人的思想每天都在變,雖然思想轉變這個詞聽起來刺耳。你如果讓我說取悅觀眾這種讓我臉紅的話,我也說不出口。可我們現在的環境是商業社會,我們不能置身其外,不能超然地不考慮所處的環境”。看來,陳凱歌的這種“審時度勢”背后還蘊藏著些許的無奈與“妥協”。因為時代變了,人們的精神領域的審美需求變了,如果他不變,就會面臨著被淘汰的命運,所以,可以說《無極》這個產品,是陳凱歌為了重新贏得觀眾而必要且必須的選擇。
與陳凱歌稍有不同的是,同樣作為中國電影“第五代”,甚至是“中國電影”旗手式人物的張藝謀。他與時代變遷的貼合要顯得自然而然得多,在《無極》之前,堪稱國產大片的無疑是張藝謀的《英雄》和《十面埋伏》。在電影《英雄》中,湛藍的天穹下,兩個身著紅衣的女子在樹林里比劍,飛舞的紅妝和飄逸的黑發交相輝映,劍氣揚起滿地飛卷的黃葉,在褐紅的楓林里穿梭,那明麗的色彩、紅、黑、藍、黃四色輝映的色調,蔚為壯觀,加上兩個仙子般的姣好面龐,構成了一個動人心魄,讓人嘆為觀止的意境場面。這是張曼玉飾演的飛雪與章子怡飾演的如月在胡楊樹林里比武的一個場景。這部電影被公認為最成功的也是賦予人最深刻印象的是打斗的動作設計,色彩斑斕的影像畫面和一個個的視覺奇觀。不管你對這部電影的故事情節、思想表達有怎樣的質疑,面對如此奇觀化的視覺盛宴不可能無動于衷,這種賞心悅目的看片體驗可以說是前所未有的,足以與好萊塢大片媲美而毫不遜色。難怪《英雄》在國內市場創下了2.5億元收入的票房神話。張藝謀曾說:“過兩年以后,說你想起哪一部電影,你肯定把整個電影的故事都忘了。但是你永遠記住的,可能就是幾秒鐘的那個畫面……但我在想,過幾年后,跟你說《英雄》,你會記住那些顏色,比如你會記住,在漫天黃葉中,有兩個紅衣女子在飛舞;在水平如鏡的湖面上,有兩個男子在以武功交流,在水面上像鳥兒一樣的,像蜻蜓一樣的。像這些畫面,肯定會給觀眾留下這樣的印象。所以這就是我覺得自豪的地方。”我最喜愛的還是具有強烈中國風格的視覺表達方式。如果二十年后,也就是我在拍了很多電影后,他們(電影研究者)在書中提到‘張藝謀的影片具有強烈的視覺表現力,帶有明顯的中國風格’,那么我就心滿意足了。”張藝謀的這番獨白道出了當代電影的某些真諦,那就是在視覺文化的時代,什么樣的電影才是成功的。
中國特色的視覺風格表達一直是張藝謀追尋的目標。從他指導的第一部影片《紅高粱》開始,對電影造型藝術的追求,對“好看”的電影畫面的營造,始終在他的作品中體現。野合、亂倫、充滿著原始激情的血脈噴張、舊中國的納妾制度,還有那張藝謀最鐘愛的紅色,在他的電影中我們看到的是具有視覺刺激的一個個奇觀,是眩目的色彩和奇異的造型。無怪乎張藝謀被視為中國最重要的視覺大師。而另一位第五代的重量級人物陳凱歌,也在堅持著他的歷史文化反思為主的電影創作后,將電影的“好看”推到了前臺,《霸王別姬》終于為他贏得了戛納的“金棕櫚”和國內觀眾的普遍好評。而此次《無極》的拍攝,更是他對“好看”標準的屬意追尋。以至于《花樣年華》中的旗袍風情、《臥虎藏龍》中的竹林大戰,《天下無賊》中賊們之間互斗手上的盜竊技巧,也正是突出發揮了電影作為視覺藝術的特質罷了。
而不應忽視的是,給予中國人最為直接的視覺刺激是開始于1995年的每年十部“大片”的引進,兇猛瘋狂的恐龍,飄揚不止的羽毛,氣勢恢弘的千年沉船,以及或情誼綿綿或殘酷危險的星外來客,洪水猛獸、天崩地裂、叢林生活、巖漿奔突、颶風暴雨、星際穿越……好萊塢的科幻片、災難片、探險片如:《真實的謊言》、《生死時速》、《龍卷風》、《毀滅者》、《后天》、《泰坦尼克號》、《星球大戰》系列無一不給我們提供了視覺上的“另類”體驗,在其背后是現代電腦技術的鼎力支撐,特技特效、三維動畫的大量運用,不斷制造新的奇觀,讓你看到現實生活中看不到的東西,感受到在電影之外無從體會的感官享受。比起傳統電影來,技術電影“好看”多了,畫面語言更豐富,表現效果更好,許多存在于想象和夢境中的場面被“復活”了。富有刺激性和沖擊力的畫面和震撼心魄的音響效果增強著對觀眾的持續感染力。在《無極》中的特技制作幾乎占到了全部篇幅的80%,所造成的“震顫”效果使人目不暇接,成為迄今科技含量最高的中國本土電影。以至于作為主旋律范疇的《緊急迫降》、《極地營救》、《沖天飛豹》都在高端的特技效果中做起了文章,而《太行山上》通過高科技手段、電腦制作來完成包括戰爭在內的一些畫面,高科技鏡頭有138個之多,也占到全片的1/11。“好看”逐漸成為這類影片追求的大方向。
與此同時,電影的宣傳造勢和媒體的報道重點,無不將其高科技、高投入、強大的明星陣容、異乎尋常的視覺體驗作為噱頭大力宣揚。《黑客帝國2》的重頭戲是用“虛擬拍攝”技術來制作尼奧與100個史密斯大戰的精彩場面,“用以前不可能的角度拍攝出了幾乎是不可能的鏡頭運動”;還有汽車沖撞翻滾將爆力美學發揮到了極致;刻意制造了強烈逆駛視覺沖擊力等等,其最終要達到的效果是打斗的真實感更強些,會以其娛樂性更強而讓觀眾更易接受。《無極》以“10分鐘片花耗資1000萬”,“總投資3億”“花80萬在橫店搭設王宮,花200萬在云南香格里拉搭設‘海棠精舍”’,還有那華麗的服裝,驚艷的造型,“絕對會讓習慣于好萊塢特效的影迷們,體驗《無極》里東方奇幻的震撼魅力”。而作為票房號召力的有力保證,當今的幾乎所有“大片”都會把演員作為重點的宣傳對象,《無間道》中所謂“六大影帝”、《十面埋伏》中是“四大主演”。打扮時髦、光彩照人的耀眼的電影明星無疑會帶來感官上的愉悅,是電影視覺快感的重要元素,或俊男美女,或個性小生、性感寶貝,如此云云。
由此可見,當今的電影已經把“好看”作為制作的目標,高技術含量、高資金投入,表現手法上追求給觀眾以強烈的視覺沖擊力,并匯集了中國電影明星的“大制作”,成為目前電影市場的主流,這些電影在媒體的配合下,掀起著一波又一波的流行熱潮,不但刺激著觀眾的觀看欲望,而且在潛移默化中對人們的審美觀念產生著不可小視的影響。首先,電影人通過自己的電影生產實踐和在各個公開場合、新聞媒體上表達自己對電影藝術的理解,以局內人的“深刻洞察”教會了人們今天的電影是什么,怎樣的電影才是好的,從而促使人們對電影本身的審美發生了轉化。而活色生香的各個國家的影片在全球化的開放與交流中,也共同鑄就著視覺引導的全球化大趨勢。
最近幾年,從王家衛《花樣年華》中的旗袍風情獲得廣泛好評開始,經過張藝謀的《英雄》和《十面埋伏》、李安《臥虎藏龍》中的竹林大戰、陳凱歌的《無極》等,電影界追求大制作、講究視覺效果成為風潮。感官意義上的“好看”成為追求的目標,影視藝術上的潮流甚至蔓延到日常生活當中。這種趨向正是與這個時代的奢靡之風,與這個時代思想力的匱乏和人們對于外在形式的追求相應和的。高技術含量、大資金投入,強烈的視覺沖擊力,打造品牌電影明星的“明星制”運作模式,成為目前當今電影市場的主流。這些電影在媒體的配合下,掀起一波波的流行熱潮,不但刺激著觀眾的觀看欲望,而且在潛移默化中對人們的審美觀念產生著影響。它以典范式的方式闡釋著文化“主流”對電影藝術的理解,以權威的“深刻洞察”教導人們今天的電影是什么,怎樣的電影才是好的,從而促使人們對電影本身的審美發生了轉化。
在充滿了理想主義和英雄主義激情的1980年代,我們看電影,看的是電影的故事,看的是電影的意義和思想內涵,要尋找的是個性的解放,對生命力的呼喚。看完一部電影幾乎每個人都會捫心自問“看懂了嗎?”這雖是帶有啟蒙主義色彩的精英話語的表達方式,但在人們看來,沒有思想或者思想不深刻的電影不是真正的藝術,人們對電影的審美,審的是精神、思想之美。而如今,作為傳統電影審美要素的主題、意義、故事已經被視覺奇觀的奪目光芒所掩蓋,場面、畫面、身體和服飾等視覺因素被無限夸大,甚至對白變得無足輕重,劇本可有可無,正如人們對《十面埋伏》的情節結構、敘事方式諸多詬病卻并不妨礙他們去感受它那漂亮的畫面一樣。在觀看完《無極》后,許多觀眾的第一句言論便是:畫面太漂亮了!同時,電影不再是高不可攀的精英藝術,也不再是傳播思想、精神的宣教工具,而是供給觀眾滿足視覺快感和感官享受的文化消費品。“好看”成為人們對電影的首要審美期待,看“好看”也便成為了對以電影為代表的影視藝術審美領域的一種流行風尚。“好看”成為一種意識形態。
二、視覺想象與日常生活審美化
致力于營造視覺盛宴的奇觀電影不僅重構了人們對于影視藝術本身的審美期待,也養成了觀眾的視覺消費習慣,建構了人們對影像的迷戀、對于大片、視覺盛宴的想象。這樣是“好看”的,如此才夠刺激。對此類視覺快感的追求成為人們精神生活的重要組成部分。“好看”的電影、電視劇,美術作品,各種形式的視覺展覽,匯聚成了影視藝術的影像長廊。“形象”的過量生產使人們面臨著強大的視覺之流,眼花繚亂,應接不暇。我們的周圍充斥著影像與符號的狂歡,呈現出鮑德里亞所謂“仿真”社會的典型的特征。在這里,影像世界成為了人們建構日常生活的依據,真實的存在與虛幻的影像之間的差異模糊了。我們已經分不清哪些是影像世界的奇觀景象,哪些是我們的日常生活。 日常生活以審美的方式被呈現了出來。以前在藝術領域所使用的“審美”的概念,滲透到了大眾的日常生活之中,從摩天大樓到家居裝潢,從服飾美容到媒體廣告,從城市建設到人的生存狀態,以至于生活的每一個細節,無不打上審美的烙印,審美的空間被大大擴展了。今天的人們可以在廣場、街道、公園、車站、商店欣賞“藝術”,“視覺文化把人們的注意力引離結構完善的、正式的觀看場所,如影院和藝術畫廊,而引向日常生活中視覺經驗的中心。”與此同時,作為以前高雅藝術呈現空間如博物館,也“積極地為更多的普通觀眾群體提供展品,它們摒棄了專門展示高雅文化的招牌,力圖使博物館成為大場面、感觀知覺的,幻覺與蒙太奇的場所,使之成為人們獲取親臨其境的體驗的場所。”日常生活空間中“好看”的“美”被發現出來。
時髦的身體
當代人對自我身體的關注超過了以往任何一個時代,特別是對自己身體外觀形態的專注,他們不僅要擁有一個健康的身體,更要擁有一個時尚的“美”的身體,身體成為人們獲得身份認同和價值存在的核心,身體已經被“美學化”“符號化”了。繁忙都市中匆匆而過的行人,以他(她)們的穿著和姿態,構成了都市中的一道道風景和相應的能指符號。電影、電視、攝影等視覺媒體上充斥著各種各樣身體的圖像,大眾傳媒大談化妝、減肥、健身、整容,介紹流行的服飾風格、經典發型,為人們示范著一具具“完美”而“理想”的身體形象。青春、活力、性感、靚麗、時髦、前衛,儀態萬方,楚楚動人……擁有這樣的理想身體,才有了自我欣賞和給別人帶來審美愉悅的資本。
“人類的身體是著衣的身體”。而且,服裝早已經超越了作為保暖和遮體的實用性材料,成為構筑理想身體的重要組成部分,時裝設計成為了一門藝術。每年的春夏、秋冬,知名設計師都會舉行大大小小的時裝發布會和時裝展,將最前沿、最流行的款式、風格、顏色告知給時刻關注時尚動向的愛美人士;以模特大賽、慈善演出名義舉行的時裝表演,不僅成就著繽紛的服飾盛宴,美麗身體的迷人景觀,而且常常吸引著影視明星、社交名人的大駕光臨,更是一場偶像的狂歡。如果說帶有專業色彩的時裝表演對普通人來說還十分遙遠的話,那么如今頻繁舉行的各種各樣的時裝博覽會,倒是能給人們提供一飽眼福的機會。一些著名時裝品牌的旗艦店被裝飾得仿佛一個個高科技的展示廳,每件產品陳列得如同盧浮宮墻壁上的蒙娜麗莎一般矜持而高貴,那產品當然不只是商品那么簡單,它已經成為了一件做工精細的藝術品。而一些大師級設計師的作品則真正走進了博物館,與傳統意義上的精英藝術共享著同樣的共用空間,五年前,喬治,阿瑪尼曾經以贊助紐約現代藝術博物館的方式,取得了在博物館舉辦自己的時裝回顧展覽的機會。2006年4月,喬治,阿瑪尼回顧展在上海美術館舉行。展覽以燈光、聲音、建筑元素的有機結合,運用了各種具有驚艷美感和飽含情感的影像,打造了一場時裝秀也造就了一場影像的奇觀。人們蜂擁而至,一睹大師作品的風采,用欣賞藝術的眼光來“審美”。
身體作為我們物質性的自然的存在,對于每個人來說,自己如何裝扮、穿什么樣的衣服,剪什么樣的發型,是與每個人的日常生活緊密相連的。而當身體被自我價值認同的方式來呈現的時候,它就獲得了社會性的內涵,具有了社會性的意味。作為電影或其他影視類藝術中必不可少的視覺美感因素,演員、明星通過俏麗的外表、時髦的裝束、前衛的做派激發著人們的審美快感,明星們偶像的寫真集、雜志封面的大幅照片,廣告片的精彩瞬間,精美的時裝配合著完美的形體,時裝劇猶如一場場時裝表演的集合,向人們展示的青春亮麗的理想形象。視覺化了的身體成為了激起欲望的常規客體,而不再是它本身了。“影像通過偶像化來固定地指代某些意義。”人們被那鋪天蓋地的影像、廣告、圖像所規劃、所啟發、所引導或所涵養,也許過去她一直不明白自己究竟美不美,怎樣才算是真正地“美”,現在恍然大悟了,并且立即去美。于是,有人拿著明星的照片去發廊,說“我要他/她這樣的發型”,甚至有人拿著多張照片去整容,“我要某某的鼻子,某某的眼睛,某某的嘴……”,有人成天拿著時尚雜志端詳著流行的款式和風格,到各式各樣的時裝展會上去尋覓那能“展現真我風采”的理想衣著和裝扮。《花樣年華>)中張曼玉身著二十多套玲瓏多彩的旗袍,嫵媚動人,再現了上世紀舊上海的優雅余韻。誠然,電影本身并不是服裝的展示,服裝是片中人物心情的標示,但影片熱映以后大大小小的旗袍專賣店迅速崛起,熱潮至今不息。最開始是上海的大街上突然出現了許多穿漂亮旗袍的女性,使人感到仿佛回到了老上海,許多上海的服飾店、旗袍收藏店,因此而生意興隆。過去的旗袍由于樣式比較典雅,早已經被改良式旗袍所取代,但是自從電影《花樣年華》上映之后,許多上海姑娘都掀起穿著古典旗袍風潮,有的人甚至愿意出上萬元的高價來收購。不僅在上海,《花樣年華》掀起的一股“旗袍熱”幾乎已經遍及全國各地。在北京也常有女顧客拿張曼玉劇照去服裝店訂做旗袍,要求做一條“與這個一模一樣的”。華麗的,能夠凸現東方女性曲線美和特有風情的旗袍的流行,并不僅在于人們的懷舊思緒,更多的則是因為它給人帶來了強烈的視覺沖擊力,因為它漂亮、美麗、“好看”。在這里,影像中的審美標準被直接移置到了人們的日常生活當中,影像世界中的身體呈現成為了現實社會中人們模仿和學習的對象,人們對于自身的認識和對于“美感”的理解從中得到了修正。身體的視覺性存在已經成為人們進入社會、尋求自我價值認同的主要方式,追求一個“時髦的身體”成為當代人緊跟時代步伐的一種重要方式,身體在我們的日常生活中被審美化了。
迷人的城市
1990年代以來,伴隨著中國經濟的迅速發展,城市化步伐的日益加快引發著世界上最大規模的人口向城市集聚,同時中國的城市景觀也發生了當今世界為之驚異的迅捷而巨大的變化,城市的大型建筑物如飛機場,火車站、酒店、辦公大樓、商場、醫院、大學、公園、運動場、社區中心等,為配合人口擴張,爭相興建。在城市中,廣場、街道、公園、車站、商店等都可以視為公共場所,它們是所有個體的人能夠共同享用的地方。從理論上說,面向公眾開放的藝術作品都可以是公共藝術;建筑、設計、雕塑、壁畫等是最具有大眾性的藝術;因為它們直接向公眾展開,不論是主動參與還是被動參與,它們都與公眾構成一個共同的公共空間。公眾在日常的生活世界中就能經驗到它的存在,無需到博物館或畫廊去欣賞專業化的精英藝術。城市空間就是一個藝術品展覽的絕好空間,同時,多姿多彩的城市雕塑,風格各異的建筑,繁花似錦的綠化帶,或蜿蜒或筆直的街道,精心規劃的城市廣場……這一切都是構成整個城市空間的必然要素,我們的城市不再只是我們日常生活的功能性場所,它變得越來越“好看”了,也變得越來越像一件“藝術品”而進入了我們審美活動的視域。
雕塑在傳統上一般被視為是美術館里的藝術,羅丹、米開朗基羅的雕塑作品更是世間的藝術珍品。而隨著雕塑來到城市這個公共空間之中,它也從精英的神壇上走了下來,與世俗化的城市生活接合,成為了公共空間藝術的一種,伴隨著大規模城市建設而興起,而過去出于紀念性目的而建造的人物雕像、紀念碑等更逐漸向裝飾性、抽象性發展,更注重“藝術”化的表現,成為點綴城市色彩的“景觀工程”。在2002年的“北京國際城市雕塑藝術展”上,“140件足尺雕塑錯落有致地安放在綠地中,整個雕塑園占地約為22公頃”。“每天都會有上千名慕名前來的觀眾來鑒賞品評。許多觀眾操著不太熟練的英語與雕塑家們比手劃腳地進行交流。還有很多藝術院校的師生干脆把這里當成了課堂,拿著畫夾子天天來‘上課’。”還有家長帶著孩子來觀摩,那時,北京國際雕塑園和雕塑家以及參觀者一起構成了一道亮麗的風景線。城市雕塑放置在主要景點和人流集散地等更為廣闊的公共空間中,與人們的日常生活靠得更近。2004年上海春季藝術沙龍,把“藝術,讓城市更美好”作為展覽的主題,參展作品涵蓋架上繪畫、雕塑、攝影、裝置、影像、行為等多種藝術形式,全方位地展現上海的城市風貌。而原本被作為學術專業領域的建筑,也被納入到“審美”的范疇之內,優秀的建筑作品成為可供人們觀賞的“藝術品”,給人帶來視覺上的美感享受。1998年由建筑師張永和設計建造的鄉間別墅“山語間”,被京城建筑界譽為當代建筑的實驗品,也成為1999年北京UIA國際建筑師大會與會者參觀的建筑之一,而各種形式的建筑師的實驗作品展也如雨后春筍般涌現。
與此同時,各種美術、繪畫、攝影等視覺展覽,已經不再局限于專業的美術館、畫廊、博物館。你可以看到行為藝術家在廣場的一隅,道路的兩旁向行人展現著他的作品。幾乎遍布街頭的裝置藝術畫廊,讓你隨處可以感受到“藝術”的氛圍。電梯、酒吧成為了新的藝術展示的公共空間。2002年,“北京首屆電梯藝術展”中畫家東方涂欽的兩幅水墨作品在京城的各類電梯間展出;“關于時間的三種表達方式”的攝影、油畫、網絡多媒體作品在北京的藏酷酒吧展出。
城市廣闊的空間已經為“審美”提供了幾乎全部的場域,城市的每一個角落都存在著可供人們審美的對象,“公共藝術”無處不在。而我們所生活著的城市,不僅是一個寬泛的審美空間,而各種藝術形式以各自的獨特視角所表征的城市(包括城市中的雕塑、建筑等)也已經確乎成為了人們審美觀照的對象。我們生活在城市之中,每天的忙忙碌碌,你可能沒有時間去抬眼看看周圍的世界,本應熟悉的城市可能對你來說是那樣的陌生,而攝影照片中那凝固的斑駁的記憶瞬間可能就是城市歷史滄桑巨變的寫照,影視劇中的城市映像,一個場景,一個空間,也許就在你的周圍,而各種先鋒、前衛的空間藝術和裝置藝術將城市的每一個細節彰顯了出來。如果你也前沒有感到城市的“美”,那么,無所不在的城市的影像將告訴你它是如何的“美”,如何的賞心悅目。走在城市的大街小巷,我們仿佛身處在一個巨大的藝術品展示廳中,因為城市中的一切都可以用“審美”的眼光來觀看,目前風潮正盛的城市觀光旅游可能便源于此吧。這不啻為對經典意義上的美術館、博物館、畫廊鑒賞行為的一次有趣的戲仿游戲。
高聳入云的摩天大廈、富麗堂皇的商場酒店、燈紅酒綠的娛樂總匯、光怪陸離的霓虹街燈,都給人的視覺造成強烈的沖擊、魅惑和感念,人們在都市生活中主要用眼睛來接受著有關城市規模感、體積感、形式感的信息,一座建筑往往成為一個城市的象征。多年來,各地絞盡腦汁設計規劃的所謂“形象工程”、“景觀工程”便是如此,通過城市標志、建筑、雕塑等在內的視覺符號全息地反映一個城市的精神,被認為是城市精神最直觀、生動的表達。上海的標志性建筑當首推外灘歷史建筑風景線和隔江相望的小陸家嘴當代建筑群以及那直入云霄的東方明珠電視塔;“新天地”將傳統建筑的石庫門與現代都市生活的酒吧相結合,體現著懷舊與賞新的別樣風貌。北京王府井步行街上完好保留的一口老井,與各個城市具有標志性的雕塑群異曲同工地成為辨識城市的絕佳能指。而這些景觀無一不具有著造型獨特、別具匠心的形象,給人以視覺上的巨大沖擊,使人記憶深刻過目難忘。讓城市“亮起來”的口號,帶來的是黃昏到夜晚的燈光閃耀,燈火通明,那異彩紛呈的燈飾、燦爛繽紛的色彩頓時讓城市變得“好看”起來了。而當代都市里的燈光也變成了一種積極的存在:它不是為了照亮別的東西,而是為了使人注意它本身的存在。最典型的就是城市商業街道上的燈光設置。它們的存在不是為了提高整體環境的亮度,而是為了營造一種特殊的燈光氛圍。事實上,燈光越是五彩繽紛令人眼花繚亂,燈光周圍的環境反而越看不真切。人們看到的只是燈光造出的城市幻影,而真正現實中存在的城市實體卻消隱在霓虹背后的陰影中去了。重大節日燃放的繽紛焰火,城市廣場經常上演的“嘉年華”派對,“主題公園”的形象狂歡,一場場視覺盛宴被呈現在了人們的面前以至于城市旅游資源的開發,也無不把建設多少個標志性建筑,多少個陳設、展覽的場地,開辟多少個有特色的景點,在什么媒體以什么樣的形式搞怎樣的形象宣傳,作為至關重要的考慮范疇。這是多么迷人的城市景象啊!
多彩的生活
在我們的社會發展進程中有一個十分有趣又似乎有著某些規律性的現象就是,每當社會以空前的速度急劇變革的時候,新事物、新現象不斷涌現,甚至以狂轟濫炸的方式給我們的生活造成不同程度的沖擊,而過往的傳統在這急速的變化中,還沒有來得及承受人們對它的反思就被無情地拋棄到了社會主流之外。每當此時,舊有的對世界的看法已經不能對現實生活做出有效的解釋,而新的認識世界的方式還沒有完全確立,人們往往感到的是迷茫和對未來的難以預料。由此,便會自然而然地生發出對過去時光的追憶,對逝去歷史的懷念。1990年代中后期出現的“老照片”現象,便是在這種現實語境下產生的。
雖然“老照片”整體上以圖書的形式存在并結集出版,但是,構成其核心內容的則依然是照片,文字只是起著對照片補充說明的作用,所以我們在很大程度上仍然可以把“老照片”作為攝影文本來考察。在我們這樣一個視覺文化的時代,“好看”成為流行的審美風尚,如果以色彩斑斕、繽紛絢爛的視覺奇觀效果來衡量“老照片”的話,它恐怕會顯得蒼白而淡薄,“老照片”的“賣點”并不在它的科技含量,它不是高精尖的攝影設備操作下的結果,也沒有經過任何的技術性實驗加工。以黑、白為主色調的形象,與我們常識意義上所謂的“好看”根本無關,那“老照片”吸引人的地方在哪里呢?
翻看一張張“老照片”,有的沒有確切的年代和日期,我們能夠看到的豐富多彩的風土民情、衣食住行、鄉野集市,是普通人的生活狀態這里有他們的喜怒哀樂,他們或痛苦或甜蜜,或艱辛或暢達的生動表情。在我們原有的記憶里,革命英雄主義的時代,只有重大事件和英雄人物才能成為影像記錄的對象而流傳下來,而普通百姓的日常生活卻不能在我們的腦海里形成一個完整的記憶。而“老照片”在某種程度上還原了歷史的真實,逝去的過去成為我們當下的審美對象。在我們這個時代,神圣社會已經漸次退場,傳統意識形態的政治話語和精英話語已經不是世俗社會的主導形態,平淡、自然而原生態的日常生活獲得了從未有過的關注。在這個視覺文化的師大,圖像占據了生活的主導,“老照片”的流行無疑是視覺文化轉向的一個絕佳表征。與此同時,我們對“老照片”進行審美觀照,我們審美的對象當然不只是那黑白影像本身的懷舊符號,我們在觀看照片的時候,注視著其中的山山水水,一草一木,我們與圖像中的人物目光相遇,我們在他們的眼中讀出那逝去的歷史,是對遙遠年代的生活方式的“審美”,同時,我們讀出了今天與昨天的差異,也獲得了對自我的生活方式的審美性體驗。可以說,對“老照片”的細致翻閱,品味琢磨,正是我們這個時代“生活審美化”的又一個表征。
在“老照片”,過去的生活方式成為了我們審美的對象,同時,在一種投入式的審美觀看中,在一種今與昔比的注視中,我們也獲得了對自我生活“優越感”的某種體認,但這種體認似乎只是一種比較優勢,它有些朦朦朧朧,不夠清晰。在我們當今的這個時代,主導性的或者說“美”的生活方式又是怎樣的呢?
2003年9月,“北京休閑房展,觀念地產展”在北京地壇舉辦,被入列2003年中國藝術界的十大事件的這一用藝術解剖地產、以全新觀念運作的地產展覽,對老百姓而言,它意味著中國地產展好看、好玩起來了。“蘋果房子”、“擲鐵餅”、“自己賣自己”等裝置藝術、行為藝術作品使該項展覽顯得十分另類,作為產業的地產與藝術實現了有趣的集合。同時,該展覽開創性地提出了“觀念地產”的概念,邀請地產界、建筑界、當代文化藝術界人士,就地產、建筑、城市文化、生活方式等話題展開研討交流。在他們看來,“我們以前居住的房子比作‘火柴盒’是再恰當不過的了,它就是僅僅給人提供了最簡單的居住空間,而和我們城市的歷史環境和文化環境是毫無關系的,它不能展現今天我們城市的新景觀,不能給我們的城市帶來美感,甚者也不能給我們的居住者帶來精神的放松和休息。”看來,現在的地產業關注已經從建筑功能的思考上升為對居住者精神生存的思考,要告別那種只為居住的簡單功能型的“火柴盒”住房,追求的是自由、優雅、休閑的日常生活方式。而在上海,房地產的銷售理念已經從賣房子到賣家,再到賣社區環境,直到現在的賣文化和生活方式了。
在一則名為《CLASS:中上階層專屬的審美哲學》的房地產廣告中,是這樣描述的:“中上階層人氣場:泛藝術化的生活”,“在中上階層的生活詞典里,金錢不是問題,而真正的價值認同和品位體現才是關鍵所在。這也就不難明白為什么絕大多數高端人群都對藝術或美學之類的話題感興趣并且身體力行了。”“對于藝術的欣賞和審美的判斷,不僅需要財力的支持,更有賴于鑒賞力的高低。”在這里,品位、格調、情趣、優雅的精神特質是“美”的生活方式,躺在松軟的沙發上,喝著淳美香濃的咖啡,感受著悠閑舒適,典雅又具有藝術魅力的家庭生活情趣,這樣的生活是多么令人向往!而其中的潛臺詞便是獲得這種生活方式的前提就是你是“中上階層”,你所屬的“CLASS”夠格。各種家居裝潢、室內設計的展覽,向人們介紹的或經典歐陸風格,或時尚現代風格,所暗示和意指的都是你的“CLASS”。從整體裝修風格到室內各種擺設和裝飾,既成為生活情趣的點綴,也生長著人們對于“美”和“階級”的認同。
三、視覺文化時代的審美悖論
在一個視覺文化的時代,馬克思所謂的“能感受形式美的眼睛”無需為了審美而尋尋覓覓,而是無時不遭受著前所未有的強烈視覺沖擊,各種“新生代”的審美對象俯拾皆是。今天幾乎我們每個人都在使用的手機。手機最普通的通話功能已經不是最為重要的了,通過配備什么樣的手機來展示個性、體現品位才是都市人的隱秘目的。于是,各種看似是奇形怪狀的手機充斥在我們的周圍,如果走在大街上看見有人在擺弄著剛剛上市的最新款型,準會引來無數注視的目光,所以,強調外型的新奇獨特,具有視覺沖擊力成為與開發新功能同等重要的課題。我們日常生活的用品,不論它的實際使用功能如何,精巧的外觀設計、漂亮的包裝總會讓你更加青睞,任何能夠引起人們注意的東西都會造成潛在的購買。以至于圖書的裝幀越來越精美,插頁也越來越多。報紙的頭版、雜志的封面一律是大幅的彩色圖片,隔著老遠就被它們耀眼的色彩、大膽的搭配、跳躍著奇思妙想的設計吸引著走近翻閱。走在大街上滿眼是巨幅的廣告牌,奪目的亮色、迷人的景觀為我們的視覺生存構造著審美的背景。
在今天人們的精神生活中,視覺圖像僭越文字的霸權幾乎無處不在!從主題公園到城市規劃,從美容瘦身,到形象設計,從音樂的圖像化(MTV),到奧運會的視覺狂歡,從廣告圖像美學化,到網絡、游戲或電影中的虛擬影像……正像海德格爾(M.Heidegger)在20世紀30年代所預言的那樣,我們處在一個“世界圖像時代”,整個世界被作為圖像來把握和理解。圖像的方式已經成為一種感知事物和認識事物的主要方式,影像的符號充斥在我們的周圍,影像與現實的差異被模糊,人們需要從影像的“幻象”和“仿真”中理解著我們的生活世界。以影像形式存在的“物”以符號化的形式進入們的心靈世界,“審美”不再是一種專注的凝神觀看,物的充溢讓人們來不及對如此巨大的物象洪流做出適時的反應,這是本雅明意義上的“震驚”體驗,而震驚一個接著一個地來臨,讓人眩暈,讓人應接不暇。我們的日常生活被以審美的方式呈現了出來,不論是“好看”的影視作品,時髦的身體,迷人的城市空間,還是“多姿多彩”的生活方式都成為了審美觀照的對象。當然,在表面多元的“審美民主”背后仍然是魅影重重的,在一個影視藝術成為文化工業重要部類的現實社會中,在消費主義意識形態宰制整個社會的話語語境下,“審美”的表達正是消費邏輯的一種隱蔽表達,為“審美”編碼的也正是消費社會的利益驅動。“好看”的電影作品是電影商業化的必然宿求,票房才是它追求的唯一目標。而要獲得時髦的身體,居住在迷人的城市,享受著多彩的生活方式,要依靠的是金錢的付出,“美”只有通過購買才能夠得到。“審美”離我們越來越近還是越來越遠仍是一個值得討論的問題。這樣看來,對“審美疲勞”的指認也許并不那么清晰。
在這個藝術終結的時代,“生活模仿藝術”,甚至“生活即藝術”。傳統意義上的藝術審美追求的是一種有無之間的精神的靈光,是本雅明(W.Benajamin)的“靈韻”,是對意義、理想、內涵和崇高追求的渴望,但今天人們的日常生活審美化構筑的“美學神話”卻與心靈層面的升華無關,它呈現為對現實娛樂、享受的感官滿足。這是當代社會中人們沉迷于富足、安逸生活在精神領域的突出表現。視覺不再是接觸真實世界的可靠感官,人們往往混淆、等同,甚至顛倒了現實世界和虛擬世界的界限。如影隨形、無處不在的影像符號對我們造成了一種視覺暴力,人們不由自主地被影像所奴役和指使。正像不少電影本身的思想內涵被炫目的圖像所消解一樣,我們生活中充斥的無處不在的視覺影像也不過是給人們提供了文化消費的豐富符碼,純粹的感官消費品,而生活的內在本質,圖像背后可能蘊涵的深刻的精神訴求,也在人們的視覺狂歡中被抽離,已經被作為審美對象呈現的日常生活已經與我們的本真生活產生了距離,真實的存在被遮蔽在虛擬的影像符號的泛濫中。人們的精神生活也只能在感官愉悅的層面上盡情享受視覺影像的流光溢彩罷了,而這盡情享受的背后也許并不是“詩意的棲居”,而是精神世界的迷茫、慵懶,還有對外界感受力的遲鈍。
(責任編輯:謝 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