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仲華：學者·孝子·國際問題專家

金仲華，1907年出生于浙江省桐鄉縣。1927年畢業于浙江之江大學。先后在商務印書館、開明書店、生活書店等我國著名出版單位擔任編輯，長期主編國內外聞名的《世界知識》雜志。1949年以后，歷任上海新聞日報社總主筆、社長，文匯報社社長，中國新聞社社長，中國建設雜志社社長，華東軍政委員會文化部副部長。1953年，當選為上海市副市長。他是我國新聞出版界的知名人士，著名的國際問題專家，國內外享有聲譽的社會活動家。

學者：參加進步刊物的編輯工作

金仲華早在青年時期，思想就很進步，讀書刻苦，致力于新文化運動，參加進步刊物的編輯工作。

抗日戰爭爆發后，金仲華積極投身于抗日救亡運動。他加入上海文化界救國會，加入宋慶齡主持的保衛中國同盟。上海文化界救國會是號召人民抗擊日本帝國主義侵略、爭取國內民主的一個組織。金仲華是這個組織的成員之一。他還是一位愛國的、不屈不撓的作家、編輯和社會活動家。他在當時的《生活周刊》及《永生》、《大眾生活》和《世界知識》這幾個刊物中起了主導作用。宋慶齡對金仲華這一段工作的評價是：“他幫助啟發了青年一代，使他們肩負起重任，為中國的前途和反對世界法西斯而斗爭。”

從1939年到1941年，金仲華主編《星島日報》，這是香港一家主要報紙。那時，宋慶齡領導的保衛中國同盟總部臨時設在香港。這是一個國際性組織，它幫助并宣傳中國的反侵略戰爭，并以藥品和其他物資援助八路軍、新四軍和解放區。金仲華是這個組織的執委會成員，做了杰出的工作。宋慶齡在回憶金仲華時說：“他曾為中國人民的解放事業爭取到同情和支持，其中包括許多外國朋友的努力。他精通英語。他的熱忱、樂觀以及充分的說服力，都能用英語表達出來?！?/p>

抗日戰爭勝利前后，金仲華在重慶和上海工作期間，堅持抗戰、團結、進步的原則，揭露蔣介石消極抗戰、積極反共的面目，公正地向國外宣傳中國共產黨的抗日主張，宣傳八路軍、新四軍的戰績，傳播進步輿論，擴大中共影響，獲得中外進步人士的好評。

金仲華始終擁護和接受中共的領導和各項政策，在上海的新聞出版界、文化界等愛國人士中做了大量工作。曾經有人把他比喻為一塊“吸鐵石”，身邊團結著許多知識分子。

國際問題專家：宋慶齡、郭沫若的得力助手

解放以后，在國際活動中，金仲華積極宣傳和堅決執行毛澤東、周恩來等中央領導人制定的外交路線和政策，為開展國際統一戰線工作作出了積極的貢獻。他幾乎每年都出國訪問和參加國際性會議。1950年出席在華沙召開的國際和平大會，1952年出席維也納世界和平大會，1953年參加赴朝慰問團，1954年參加國際記者協會布達佩斯會議，1955年參加亞洲國際會議，1957年出席第一屆亞非人民團結大會，1958年和1959年兩次出席斯德哥爾摩和平大會，1960年出席第二屆亞非人民團結大會，1961年訪問伊拉克，1962年率領中國藝術團訪問西歐、北歐各國。在爭取國際和平友好的活動中，他是宋慶齡、郭沫若的得力助手。

巴金回憶金仲華時說：“他是那么善良，那么正直，那么樂觀；他那么熱愛生活，熱愛祖國，熱愛他的工作——一根紅線貫串著這一切，那就是他對黨的感情，他一直是靠攏黨、緊跟黨的。和仲華在一起，我總覺得他沒有一點私心。若干年來我沒有聽說他講過一句錯話，并不是他講話過于謹慎，同熟人在一起他常常談笑風生，他思想上沒有疙瘩，心里沒有塵土。”

1966年“文化大革命”開始的時候，宋慶齡領導的中國福利會也受到干擾，處于停頓狀態；《兒童時代》雜志也不再出版了。宋慶齡已接不到她所領導和關心的那些下屬單位的任何情況報告，焦急萬分。在這種非常情況下，宋慶齡還是想到老朋友金仲華，請金仲華幫助了解一下發生了什么。金仲華在自己也遇到很大麻煩的情況下，仍然認真負責，走訪了這些單位，鼓勵這些單位繼續開展工作，并把這些情況反饋給宋慶齡。

磨難：“文革”中受到批判

“文化大革命”開始后，金仲華作為上海市副市長，還兼著上海社會科學院國際問題研究所所長一職，既受上海市人民委員會辦公廳造反派的監督審查，又受上海社會科學院國際問題研究所造反派的監督審查，來往于兩邊參加運動、接受批判。

隨著運動的深入，無情的打擊一個一個地向他襲來。

在上海社會科學院國際問題研究所的一次會議上，有人指責他“反對干部學習毛主席著作”。事情的真相是：“文化大革命”前，研究所制訂學習規劃時，有人主張把毛主席著作、特別是六本小冊子訂到規劃里去。金仲華說：學習毛主席著作和六本小冊子，要像吃飯的家什（工具）一樣，天天要用。意思是要自覺地學，長期堅持，而不是訂一個規劃了事。這個意見無疑是正確的?，F在提出責問來了，于是金仲華趕緊站起來承認錯誤，承認有罪。在那個時候，“反對學習毛主席著作”，是多大的罪名呀！

1968年3月的那次抄家，對金仲華也是一次很大的打擊。

造反派臨走時，竟然把他保存了幾十年、視之如生命的幾十封重要信件裝在網袋里要帶走。一向彬彬有禮、態度和藹的金仲華，此時也被激怒了。他向造反派頭頭提出抗議：“這些信件絕對不許動！你們不能看！這是重要的歷史文獻！”

這是些什么重要信件呢？有周恩來寫給他的信，有周恩來親筆修改過的講話稿，有宋慶齡過去寫給他的信和文稿，有趙樸初、黃華等同志給他的信。如今造反派給一股腦兒拿走了，怎么不使金仲華感到痛心疾首呢！后來，這些信件都送到了張春橋的辦公桌上，并列入“金仲華專案”進行審查。

“四人幫”還給他扣上了“外國間諜”、“胡風分子”、“文化界黑幫的同黨”等罪名。

在他來說，哪怕在日本帝國主義和國民黨反動派的白色恐怖下，他總覺得不是孤零零的一個人，他總覺得還有所依憑，可以尋找支持。如今，上海市委、市政府被奪權了，統一戰線不存在了，昔日的領導、同志和朋友都是“泥菩薩過河——自身難?！绷耍B陳毅元帥都在挨批了，茫茫中國和偌大的上海，他舉目無親，走投無路了！

所謂“舉目無親”，是說在那時的社會，除了那些沖沖殺殺的造反派以外，正處于人人自危的狀態之中。在他自己的家里，當然還上有老、下有小，有著他所愛的親人。

孝子：他所愛的親人

金仲華的老母親，時年以86歲高齡健在。媽媽一生跟著兒子過日子。兒子一生跟著媽媽討生活。兒子每天吃的飯、菜，即使在做了上海市副市長以后，都由老媽媽親手來做。兒子下班再遲，媽媽總要等著，給他熱飯熱菜，然后看著他吃。兒子出國回來，老媽媽總要親手做幾樣兒子最愛吃的菜，歡聚一番。她們母子倆的關系，真可謂“相依為命”。

宋慶齡非常熟悉金仲華的媽媽。宋慶齡說：“金仲華對他年邁母親的熱愛是令人欽敬的。他常常陪著母親去看戲或聽音樂會。他的老母親總是像在老家一樣樸素，穿戴得像個中國農村婦女。他總是把母親安排在靠近舞臺的前排座位上，他坐在母親的后面，邊看邊為老人解說。”宋慶齡所描繪的這樣一種母子之情的感人情景，使人讀了多么神往！

巴金對金仲華的家庭和生活是很熟悉的。巴金先生生前曾親口告訴筆者說：“金仲華愛他的母親，這是朋友們都知道的事。我最后一次看見老太太的時候，她已經八十出頭了，身體還非常健康。仲華那時主動地到郊縣農村鍛煉，她很關心地談起仲華的日常起居和生活。她很擔心在她之后有沒有人來照料她的兒子?！?/p>

巴金深情地回憶說：“當時我望著這位白發老人，我沒有忘記我在這個家里吃過多少次她親手做的菜，仲華對朋友提起這些美味就感到自豪。這樣一位母親，她愛兒子、關心兒子，她全心全意地照料他，讓他把全部力量放在工作上，更好地為人民服務?！?/p>

金仲華還有一個小外孫女，名叫園園，從小由他撫養，十分可愛，每日圍繞于腳邊。有客來訪，帶她出來一起接待，唱個歌，跳會兒舞。她這個小天使，給人口不多的金家帶來了許多的生氣和歡樂。

在風平浪靜的日子里，在金仲華的家庭里，白發慈母和黃髫幼孫自然是天倫之樂的主角。然而，如今是滿天烏云，驚濤駭浪，黑暗無邊無際，這一老一小，能給自己的兒子和自己的外公多少幫助呢？！

絕望：光明磊落地離開人間

1968年的金仲華苦惱極了！每當深夜來臨的時候，他或枯坐，或踱步，思緒萬千，徹夜不眠！他望著滿天烏云，長吁短嘆，不知光明之何日復至！

金仲華終于絕望了！這場沒完沒了的斗爭啊，豈不是城門失火，殃及池魚？他吁了一口氣，寧為玉碎，不為瓦全吧！

1968年4月3日凌晨2時許，他將一根白紗繩套到書房南窗的銅梗上，向著樓下的老母做了最后一次祝福，然后登上白紗繩下的方凳……

一位中國著名的學者，就這樣含冤離開了這個世界。

金仲華留下了三封信，一封是留給他母親的遺書，一封是留給上海社會科學院國際問題研究所的，另一封則是交代文件、存單、書籍的存放地點和處理辦法的。

在給母親的遺書里，他內心的痛苦，溢于言表。他說：

母親：

我對你們不起，對你們不起！

…………

我這樣離開了你們，丟下母親、你們和孩子們不管了，是很不負責任的。但事情已到沒有辦法的地步。我精神上負擔很重，拖下去只會做錯更多的事。

母親今年86歲了，你已經經不起一點沖擊了。我這樣害了你，心中真正難過到了極點。

…………

仲 華

四月二日晚

在三封遺書里，他仍如平生待人接物的一貫態度那樣，都只是責備自己，一點也不怨恨別人。

他，光明磊落地活在世上，光明磊落地離開人間！

可是，“四人幫”對已經死去的人，還要誣以“他的自殺完全是有計劃有陰謀的猖狂反撲”。

金仲華離開這個世界將近40年了，也許許多人已不記得他了。今年是金仲華百年誕辰，對于這樣一位學者、孝子、國際問題專家，實在是非常值得紀念的，所以筆者寫下了此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