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光演繹

時光在悄然流逝，匆匆演繹著我們生命中真實的故事，抑或精彩，抑或平淡。生命宛如一幅油畫，在時光的注視下慢慢呈現，即使華美鮮艷的色彩也終會變得斑駁。我們無法使時光靜止留駐，只能在它走過的痕跡中留下深深淺淺、長長短短的文字與回憶。無論我們的人生會有怎樣不同，在或寫或讀的時刻，永遠會露出同樣會心而默契的微笑。也許我們都在感謝，正是時光的流走，才使靜止的文字具有了美麗。

所以，謹以這些生命時光中瑣碎而溫暖的片斷，獻給所有注視著我慢慢成長并和我一樣珍藏著記憶的親人與朋友。

爺爺的珍寶

算命先生說，爺爺會活過90歲，還會留下一筆珍寶?？墒?，在過80大壽不久，爺爺就去世了。

爺爺生前是個木匠，我至今對他弓腰刨木的形象記憶猶新。他背駝得厲害，腿腳顫巍巍的，但他拿著沉重的刨子顯得堅實有力。爺爺的小木屋里常常一整天響著鋸木錘釘的聲音，過后便像變戲法似的出現了結實的木桌木櫥。上面極精細的雕刻，實在讓人難以相信它出自一位老人那粗大糙裂的手。

過年時全家回鄉下，村里人指著前排飼養場，念叨那窗子、門都是爺爺的手藝。又耐看又實用。全家人聽了臉上都覺得榮光。爺爺啥話沒說，大過年的又給飼養場做起了馬槽子，熱得棉襖都脫了，露出棉布衫子下瘦骨嶙峋的背。

似乎是爺爺勤勞熱心的性情，注定他勞累一生。干完活，爺爺坐在他親手做的小板凳上直喘氣。爺爺老了，就像他手中的木頭，被歲月刨得越來越單薄。可他說：“木頭不刨，沒有用的?！逼降恼Z氣卻讓我感慨萬千。在他辛勞的生活中，我怎么能感覺不到一種樸實的生命的價值呢?

可爺爺最終沒能活過90歲。他去世后兩年，我們要搬家了，爺爺的木屋也要賣去。家里人記起算命先生說過，爺爺會留下一筆珍寶，會不會藏在這小木屋?里里外外地打探，卻什么也沒有。

其實，爺爺的確留下一筆珍寶，這珍寶就在我心里。

不在意同名

我一直記得，小時候住過的大院里，有個女孩與我同名。每當誰在院子里喊：“張雯——”我們倆便同時從各自家里奔出。盡管常鬧出誤會，可誰也沒有更改自己的名字。

那時候，我并不在意自己的名字同時也被別人擁有，覺得名字無非是個記號，別人用這種聲音叫我，我就答應。可是上了高中，到了雄心勃勃、熱衷幻想的年齡，有一個幻想就是：有朝一日能夠出人頭地。為了這個想法，我常常半夜半夜地讀書、畫畫、寫文章，而且認為名字對于自己有一定的意義了。

就在那一年，與我同名的女孩考上了大學，跋山涉水、滿懷豪情去遠方了。而我開始焦灼不安，擔憂她如果先我而成名，那么無論我以后有多少成就，名字也無法顯赫，仿佛它已被盜取了一樣。

擔憂并沒有持續多久，大概是“出人頭地”的愿望實在難以實現，或是漸漸埋頭于功課的繁忙，反正我的思路又返璞歸真，覺得名字仍然是個記號而已。不管對它曾寄予多么大的幻想，但它終究是兩個平凡文字的組合。而我們真正的本質，要由自己主宰，重要的是腳踏實地走出一條屬于自己的充實的道路。

后來，我也進了一所大學，幾本雜志開始出現了自己的名字。那與我同名的女孩，在遠方是出類拔萃，還是默默無聞?我都不得而知?？晌蚁?，只要我們都在努力地追求，認真地生活，那么將會共同擁有真實美好的生命，就像我們共同擁有一個名字一樣。

校園圖書館

每個校園都有圖書館吧?

大學時我因為貪玩，極少關注校園那座樹陰掩映的圖書館。當時讀的是國畫專業，每日在畫室和同學開心涂鴉，把英語啊教育學啊心理學啊厚厚幾本必考的鉛字書目，放在考前那一段忙亂突擊的日子，圖書館只是作為偶爾突擊的陣地而已。畢業時走在圖書館的樓梯上辦理離校手續，就如同告別一個客棧那么平靜，倒是對那座陳舊的畫室，生出幾分悵然和留戀。

讀碩士時去了南方最繁華的都市，因為繁華，校園里的圖書館也金碧輝煌，有著直升的電梯和四面透明的玻璃墻壁。那時我已到了深諳“少壯不努力，老大徒傷悲”的年紀，開始學著利用圖書館的價值與便利，借出大批的書本在閱覽室做著密密的筆記。在那里總是遇到幾位常去的朋友，后來都成為一起考博的戰友，戲稱“博友”，現在分別就讀于華師大教育學院、中山大學藝術學院和清華的法學院。

碩士畢業時對那座圖書館有了深切的適應與融合感，來京后偶爾一次和同學打電話，恰逢她在圖書館。

“是三樓那里嗎?”

“是啊，還是最右邊那些架子。”(最右邊存放的是關于藝術學的書籍)

一問一答，頗有些像《廊橋遺夢》中男女主人公回憶故地時的對白。

如今在北京就讀的院校，遠離市內繁華地帶，精致，狹小，靜謐。因為是美術專門院校，圖書館里的書目較其他綜合大學里是少而專的。圖書館外觀是一座典雅的灰色小樓，不知曾在這里和日本合作過什么項目，墻壁刻著一行娟秀小字：見證中日友好。頂層矗立一座高昂的鐘樓，如自由女神般肅穆挺拔，在周圍一片較矮的灰色樓層中，是極為著名而有傳奇色彩的建筑。我的兩位遠方來訪的同學，皆是參照這座鐘樓找到了這小小的灰色院校。

我初入校時曾在里面的借閱室看書，看到一半第二日再來原處找昨日的書籍已是遍尋不到，才知被人借去。所以自己也長了經驗借出所需的書目，剛想坐定，管理員趕緊解釋說，這里是沒有借出閱覽室的，書一旦借出，必須離開房間。沒有讀借出書籍的地方?我悵然若失。抱著書似被驅逐的異類，茫然中竟生出些許委屈，此后足足一個學期才適應了把書抱到宿舍去讀。

年年度度，走在借書還書的路上，三年學時不覺已過了大半。走進圖書館，莫名有了一種懷舊而感慨的情緒，仔細追索，又無從憶起，所以就此付筆，瑣碎記之。

語調兒

戲劇中我最喜歡越劇，不僅喜歡劇中花旦、小生的妝容清秀，而且喜歡那格外婉轉柔潤的唱調兒。

比如，越劇《莫愁女》中的貴家公子愛上了與他朝夕相處的伴讀丫鬟莫愁，非她不娶，而家人強行將宰相之女許配與他，使他悲憤交加患了重病，臥床不起。宰相之女知情后怒問丫鬟莫愁：“公子為誰害相思?公子為誰染重疾?”

莫愁的回答可以是——“正是我?！?/p>

而越劇的唱調兒多在語末加上一個助音“啊”字，所以回答就變成了——

“正是莫愁我——啊——苦命人!”立刻平添幾分楚楚可憐的韻味。

這本是戲劇中很常見的才子佳人的愛情悲劇，而哀婉幽怨的越劇唱調兒似乎更適合此類劇情的表達。

再比如，周恩來總理曾在出訪國外時攜禮物二份，戲稱“二臺”。一“臺”是中國名酒貴州茅臺；另一“臺”就是越劇《梁山伯與祝英臺》了。梁山伯與祝英臺的故事早已是家喻戶曉，劇中祝英臺在不得不離開學堂回歸故鄉時，拜托師母說媒，唱詞是這樣的：

“我與梁兄同窗共讀三長載，三長載、三長載，英臺我有滿腹心事口難開?！?/p>

重疊的語調兒將一個既勇于追求愛情又欲言又止含羞的少女形象表達得更為妥切。

語調兒的魅力不僅僅體現在戲劇里，在生活中是處處可見的，尤其是把語調兒運用轉換到“幽默”層次，就更給聽者以愉悅的享受了。

鄰家萬伯伯是位極開朗之人，他的女兒寧寧與我同歲。我小時候吃過晚飯最熱衷去找寧寧玩，而且要趕在寧寧還沒吃完飯那會兒，因為這時候最可能碰到一個令我忍俊不禁的場面——萬伯伯鐵塔一般站著，手中執一把鐵勺子，正監視著寧寧咽下碗中最后一口飯，口里會說一句每次都逗得我哈哈大笑的臺詞：

“寧可撐破肚皮，絕不能浪費國家一粒糧食!”

寧寧只好皺眉把飯咽進肚里，而我早已笑得從小板凳滑到地板上去了。

那時年齡幼小，尚不知為何對這一場面偏愛，現在想來，萬伯伯把“不準剩飯”的小要求故意上升到“不浪費國家糧食”的高調兒，把本令人頭痛的小孩厭食細節轉換成輕松好笑的小插曲，那詼諧的語調兒，體現著他的智慧。

錢叔叔是爸爸大學時的同學，與我家交情甚深。據說他家里整日氣氛歡快，以“相聲大本營”著稱。有一次我去他家里作客，聽到他家兒子正向他埋怨：

“爸爸，我出生時你怎不拿繩子把我的左腿捆一捆?你瞧，我左腿總站不直?！?/p>

錢叔叔故作認真地審視兒子左腿：“現在捆還來得及嗎?”

兒子悲嘆說：“現在恐怕太晚了?！?/p>

錢叔叔趕緊安慰：“沒關系，沒有人仔細看，是看不出來的?！?/p>

兒子的回答差點兒讓我笑得噴出正飲下的茶水，他說：“可是，班里已經有人仔細看了!”

那時他剛讀大學，想必是開始初戀吧，正在意著對他悄然注視的女孩。他如此巧妙順著父親的原話表露著初入戀愛的狀態，把與父輩交流的氣氛調和到坦誠而含蓄。

如今，錢伯伯全家遙遷國外。我想，有了如此幽默的心懷，即使在遙遠的異鄉，也會開心豁達地生活吧?

寫到這里，聽到隔壁弟弟正向前來借歌碟的伙伴真誠介紹：“最近我沒有新歌碟，你要是發掘新的就從那摞里找，那是我姐放碟的專區，全是聽不懂詞的什么越劇，全家沒有一個人動那里。你感興趣就拿去研究吧?！?/p>

“我拿去了，你姐會不會立刻找我要的?”弟弟的伙伴在問。

“會的。我姐掘地三尺也要把你找出來。”

“喔?！被锇橛悬c擔憂。

“她掘地三尺找出你是要和你八拜知己，終于遇到志同道合的人肯借她的碟了?！?/p>

聽聽，弟弟的語調兒也是這般幽默，這語調的運用真是充滿生活的角角落落，細細品味，卻是平凡生活中不可或缺的點綴和調料呢!

幽默之人，必定有一顆寬容、智慧的心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