寫給自己的遺言（組詩）

給遺體

我就要去見上帝了

噢對了——

上帝是我二十一世紀才認識的朋友

有一件事

還得要拜托你

遺體告別那天

你一定要一如既往做到

自然平靜安詳端莊大度矜持

不管來者是對手是朋友是上級是下級

好人壞人穿著怎樣表情

如何各異都要默不作聲

眉宇舒展從容面對接受

他們各各復雜的致意

情人走來動心不要動手

朋友走來雙目仍需如笑般微閉

壞人走來石不破天不驚……

等把這件事做完你會獲得

永久的解脫

給兩只耳朵

為了一句——

兼聽則明偏聽則暗的古訓

八十年了

寧可永不相見也要

恪忠職守

雖有時充耳不聞但

永遠都是那么有一是一

天籟地音一齊聆

好話壞話全都聽縱然

一生一世不動聲色

卻總是清濁分明

還讓我說什么呢

請接住我最后的

那聲心跳

那是我對你們永遠的敬意

給一雙手

一左一右做了我

八十年的左右手

八十年啊不棄不離唯有忠誠

可我要說的是：請放手吧

這個世界再好咱們也不要了

什么百萬家產什么功名利祿

什么金錢美女車子位子……

誰愛要誰要去從人世間

毫不猶豫地抽出來還是那

十根干干凈凈的手指頭

回頭看看為別人鼓過多少次掌

現在

也該為自己鼓一次掌了

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

如果不好意思就從心里鼓吧

即使鼓紅了掌聲

鼓沒了肉也還有

比松竹堅硬的骨頭

給腳

真是難為你了害你

走了那么多冤枉路：直路彎路

夜路坎坷路風雨路上坡路

下坡路還有那些攀登路

危險路絕望路以及

一條接一條的無路之路……

從產房到太平間也只有

幾十米的路程啊

竟讓你走了長長的一生

有一樁事就更是對你不起

是我答應讓你穿過那么多次小鞋

回憶起你當時痛苦難忍

而又不得不忍的樣子

我的心就一陣陣疼痛

是我意志脆弱才

讓你受了那么多委屈啊

現在好了一切都過去了

那就停下腳吧

讓整個世界都靜靜地為

你行注目禮

給眼睛

不會高瞻遠矚

也不能明察秋毫

看不清黑夜后面的秘密

看不到下一個世紀的端倪

誰也無可厚非

平平凡凡就是真這你做到了

的確看見過不該看見的東西

的確發現過不該發現的事

但也讓你終于學會了視而不見的本領

只有一事讓我無限愧疚——

這么多年來

用你的淚水洗我的喜怒哀樂

現在好了：讓我們一起

拼盡全力把最后的那滴淚

咽到肚子里去

給嘴巴

病從口入

禍自口出

是你說的

張開是一生

閉上是永恒

也是你說的

還有一句絕對人生經典

可你張了張嘴又把它咽了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