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全球暢銷的《門口的野蠻人》一書里,描述了KKR這樣的私募股權投資(PE)機構,他們以強大的融資能力,攻擊一些陷入經營困境的企業,在將其收購并牢牢掌控后,采取大裁員、大重組等無情手段,以摧枯拉朽之勢再造企業,最終出售所持股權而獲利。在我的意識里,他們像清理腐肉的禿鷲,像把瘦豬養肥再宰殺的屠夫,他們殘忍的手段充斥著血腥,驚心動魄。
奇怪的是,作為PE孿生兄弟的風險投資(VC,或譯為創業投資),卻給我相反的印象。盡管他們的手段與PE類似——收購企業的股權并最終出售獲利,但他們形象友善、光明,他們呵護、栽培企業,他們是天使而不是魔鬼,這種形象在尋找VC的創業者心目中尤甚。
本質上都屬于逐利的股權投資資本,何以造成兩者的色彩反差?一個主要的解釋是,他們投資的企業所處的周期不同。VC投資創業階段的小企業,PE收購老邁企業,前者是種子催芽,后者是朽木雕花,培育弱小的手法自然是溫情。
在我看來,有情也好,無情也罷,VC和PE都是金融手段的偉大創新,已演繹成為市場經濟中促進新陳代謝的最強勁動力源。托馬斯·弗里德曼曾在那本暢銷書中熱情地寫道,美國的風險資本主義是高貴和勇敢的藝術。
早期的VC,其實不完全逐利,是市場失靈和市場缺陷導致政府介入創業投資。由于創業小企業難以融資,1958年,美國頒布了小企業投資法案,成立了數百家小企業投資公司(SBIC),這些機構幫助美國十多萬家小企業獲得了長期貸款和權益資本。SBIC在某種程度上擔當了創業者的“活雷鋒”,小企業投資計劃的管理機構美國小企業管理局(SBA),則被稱為美國中小企業的娘家人,他們初期的主要財政援助形式是為SBIC向銀行提供貸款擔保。
在其后二三十年的運行中,這套制度體系漸進式地進行了一場深刻的演化,這就是由政府的無償性質的扶持,演化為有利可圖的市場行為,換言之,市場可以解決的,都交由市場。實際上,這一邏輯不但適合這一領域,也適合于其他領域。
一旦發現政府的這項公益性投資有利可圖,具有敏銳嗅覺的資本就會大規模撲上去,并伴隨著無窮的創新手段。原本創辦一個企業并因此向社會提供產品,現在在創辦企業之前憑空增加更多的環節,市場不但交易產品,還交易生產產品的企業股權,于是,分工日趨細致,交易對象日趨豐富,市場經濟的鏈條被無限拉長,帶來的結果自然是經濟繁榮。
VC的本意是“主觀賺錢”,無意中卻起到對創業小企業的“客觀助長”,這與市場經濟“主觀利己、客觀利他”的精髓是一致的。更重要的是,VC還是個價值發現者和價格實現者。
價值發現,對于一個重商的、創新型的社會來說,具有無可爭議的重要性,它甚至具有某種形而上的神圣性;只有價格實現,才得以印證發現的價值,而價格的實現又取決于資本市場的高度成熟。
在價值發現與價格實現之間,VC出于獲利需要,其作用還表現在價值塑造與增值上。這種動力也來源于VC精巧的制度設計與獨特的運行機制上,因為VC必須對項目進行篩選、盡職調查、后期監控,還要整合知識產權、技術、環境、公共政策、管理團隊、商業伙伴等。
來自歐盟的數據可以證實,接受VC的企業,業績整體上要高于沒有VC企業的3倍。而在美國,蘋果、雅虎等一長串偉大公司的背后都站著VC。在中國亦然,接受VC的陳天橋、李彥宏、施正榮等,都借助美國資本市場大獲成功,并在大批中國創業者心中燃起夢想。這種示范效應,在當下及未來的中國都顯彌足珍貴。但遺憾的是,這些中國創富精英都是“美國造”。
美國發達的股市引發完整的由風險資本、私募股權等市場,形成了一套把未來收入流進行證券化的機制,這使得美國在過去的150年中一直是世界的創新中心。而中國的立體式資本市場未能建成,股市不但沒有這種批量造富機制,反而已墮落成為為國有企業服務的市場。中國早期的VC幾乎都投資證券市場和房地產,VC抽打低效經濟體的鞭子功能非但沒有實現,反而助紂成為一種投機性力量,一劑腐敗與尋租的催化劑。這種錯位,歸罪于政府替代市場的越位。
這一狀態愈發表明中國構建VC生態的迫切性。當然,這種狀態的造成,政府完全可以委過于市場經濟施行時間過于短促。金融市場是市場經濟的產物,是資本積累到一定階段和高科技產生的結果,但到目前我國的市場經濟僅20年。
在這個意義上,中國施行市場經濟,要感謝海外VC這些已進入國門的野蠻人。他們是播種機,也是收割機,他們是宣傳隊,也是中國決意融入全球化的宣言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