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北京西山碧云寺東北的梅山下,有一座用石塊壘成的普通墳墓。這里,埋葬著一代電影表演藝術家,曾被譽為“中國電影進展的一種路標”的王瑩。周恩來總理曾稱贊她:“很小就參加革命,是我們黨里不多的少年黨員之一。二十世紀三四十年代,她就是很優秀的演員。”“文革”期間,王瑩慘遭江青迫害致死。
王瑩,原名喻志華,安徽省蕪湖市人,生于1915年3月。1928年,13歲的王瑩投身上海黨的外圍組織“濟難會”,搞宣傳#65380;遞情報,是文化界里年齡最小的一批女性革命者。當時,為了革命工作的需要,喻志華改隨母姓王,而一同做地下工作的謝冰瑩大姐,將自己名字中的“冰瑩"拆開,給了喻志華一個“瑩”字,愿她永遠光明磊落#65380;冰潔玉瑩。
我的外婆和王瑩有一點親戚關系,外婆曾跟我講過許多王瑩的故事,讓我一直難以忘懷。
少年時期的王瑩是不幸的,10歲時,母親去世。不久,其父續弦,后母是一個心胸狹隘的女人,王瑩便在后母的虐待下過著凄苦的生活。此后,父母將她賣給蕪湖盛福齋帽店陶家老板作童養媳,條件是由婆家出資讓她讀中學。王瑩在陶家起早摸黑,洗衣做飯,受盡苦難。一日,陶家大少爺欲行不軌,她拼死反抗,將大少爺推倒在地。女主人大怒,拿起戒尺要打,她逃到后宅院,拉開房門,跳進弋陽河,正好一艘賣菱角的小船劃來,王瑩才被船家救起。圍觀眾人忿忿不平,有幾名仗義的工人揚言要教訓一下陶家大少爺,嚇得陶家連連求饒,從此不敢那么放肆。
王瑩12歲那年,以第一名的成績考取蕪湖“女二師”(今蕪湖市二中前身)。蕪湖是安徽省的水陸交通要道,早在土地革命時期,我黨的地下活動就比較活躍,后來成為共和國上將的李克農當時就是蕪湖地下黨的負責人之一,也是我的叔公甘野陶(曾任中國駐朝鮮#65380;阿富汗#65380;芬蘭大使)的革命引路人。在“女二師”,王瑩的英文#65380;歷史課的老師是左翼作家阿英(錢杏邨),王瑩受之影響極大。
1928年,13歲的王瑩實在無法忍受封建家庭的虐待,決定沖破樊籠,逃離苦海,投奔自由。一天她含著眼淚來到我外婆家里,對我外婆說:“三姐,我不愿再在這牢籠一般的家里生活下去了。”問及原因,她說:“這個家庭使人窒息,過去我心中尚有一線希望,就是寄希望于未婚夫陶樹森,但如今他染上了吃鴉片的惡習,又經常去嫖娼,我不能再待下去了。”一個星期以后,王瑩毅然出走,單身到了湖南長沙。
在長沙,王瑩輾轉進入了湘雅醫院護士學校學習,并開始接觸革命工作。一次,她替地下黨傳送情報,被發覺后,迅速轉移到南京。在那里,她寫信給“馬日事變”的罪魁禍首何鍵,痛斥這個劊子手屠殺革命人民的罪行。何鍵接到信后,大為震怒,下令通緝她,她再次逃亡。到了上海,經阿英介紹,她先參加了黨的外圍組織——“濟難會”,又于1930年先后加入了共青團和共產黨組織。
王瑩自小就受母親熏陶,喜唱民歌,愛好表演,幼年時在幼稚園登臺表演就已嶄露頭角,受到老師們的一致好評;在蕪湖“女二師”讀書期間,參加學校文藝演出,給師生們留下極深的印象。到上海后,在演藝的大環境中,王瑩演技得到了充分展現,她加入了上海藝術劇社,能夠經常性地進行話劇演出。
1929年到1932年,王瑩先后在上海藝術大學文學系#65380;中國公學和復旦大學文學系學習。她閱讀了大量的外國名著和中國古典小說,并成為復旦劇社的主要演員,還先后參加了辛酉劇社#65380;聯合劇社#65380;四十年代劇社和明星電影公司#65380;電通公司等進步的戲劇電影組織。在電影方面,她先后主演了《女性的吶喊》#65380;《鐵板紅淚錄》#65380;《同仇》和《自由神》4部影片;在話劇方面,她主演了許多反帝反封建和宣傳抗戰的新劇,如《炭坑夫》#65380;《酒后》#65380;《塞上風云》#65380;《放下你的鞭子》等。
1930年2月上旬,王瑩應邀去江蘇南通公演,推動了當地的戲劇運動,后來的著名電影表演藝術家趙丹就是在那時看了王瑩的演出,受其影響而走上了戲劇藝術的道路。
王瑩的精湛演技受到廣大觀眾和輿論界的好評,被譽為“中國電影進展的一種路標”,并獲得了“文藝明星”的稱號。面對各種贊譽,以及隨之而來的名聲#65380;地位和物質享受,作為一個受過斗爭考驗的革命者,王瑩始終保持著清醒的頭腦,在十里洋場的上海,她潔身自好,只身一人住在一所石庫門的亭子間。房間里只有一張床#65380;一把椅子#65380;一張書桌和一架鋼琴,陳設簡樸而整潔。
1936年4月,著名作家夏衍發表了歷史諷喻劇《賽金花》,11月通過電影與戲劇工作者通力合作,此劇在上海金城大戲院首次演出。王瑩被挑選出演主角。這時,混跡于左翼文化陣營的藍蘋(后改名江青)也爭演主角,但是因為演技差,藍蘋最終未能得逞,因而十分妒忌和仇恨王瑩,這為王瑩日后惹下了殺身之禍。
1937年2月,四十年代劇社到南京演出此劇,由于劇本諷刺了歷史上的投降派,擊中了蔣介石的投降陰謀,因而遭到當局的破壞。當戲演到外交官只會磕頭時,反動文化頭子張道藩大怒,指使特務將痰盂擲到臺上,而王瑩鎮靜如常,照舊演出,博得了觀眾們的滿堂喝彩。
“七七”盧溝橋事變后,中華民族到了生死存亡的最危險時刻,王瑩積極投入到抗日救亡活動中去。她參加了洪琛領導的救亡演劇二隊,于8月20日離滬到北方,為前線士兵和工農民眾演出。
1937年12月,王瑩回到南京與白崇禧的機要秘書謝和賡結婚。謝和賡長王瑩4歲,廣西人,曾留學美國,思想進步,1933年加入中國共產黨,參加過馮玉祥#65380;吉鴻昌領導的察綏抗日同盟軍,因他的前妻俞玉英是白崇禧的姨侄女,利用這一關系,黨組織秘密派他到白崇禧身邊作地下工作。
1939年,救亡演劇二隊的一部分人組成新中國劇團,王瑩擔任了副隊長和主要演員。不久,在她和“影帝”金山率領下,劇團去到香港#65380;南洋一帶為僑胞和國外人士演出,募集了大量資金支援祖國抗戰。此間,王瑩通過謝和賡,把劇團演出和宣傳抗日的情況,向“姑姑”(周恩來)#65380;“大伯”(董必武)#65380;“老鄉”(李克農)匯報,使中共南方局隨時了解劇團在海外的工作。
1941年王瑩回到重慶,向周恩來和鄧穎超匯報在南洋演出的情況,周恩來和鄧穎超表揚了劇團全體同志。周恩來對王瑩說:“只有我們黨才有你和金山這種人才。”王瑩激動地表示:“我一定繼續加倍努力,為黨和人民做更多的工作,請你們放心。”
1942年,為適應斗爭的需要,按照組織的安排,王瑩#65380;謝和賡夫婦遠赴美國學習。王瑩牢記出國前周恩來對她的親切勉勵:“努力搞好同美國人民的友好關系,以爭取美國人民支持中國的抗戰。”她一面刻苦學習,先后在貝滿學院#65380;耶魯大學和鄧肯舞蹈學校深造,一面同美國各方面人士廣泛接觸。這期間,她曾作為中國代表,參加了世界青年學生代表大會,在美國各地演講,介紹中國抗戰情況,呼吁開辟反法西斯第二戰場。1943年夏,王瑩應邀到白宮演出《放下你的鞭子》,演唱抗日歌曲,受到羅斯福總統和夫人的歡迎,羅斯福夫人特意同她合影留念。
王瑩學識廣博#65380;多才多藝,從上個世紀30年代初起,就在文壇上發表文章。她以清新雋永的文筆撰寫了許多散文#65380;游記和影評,頗受觀眾的賞識,素有“文藝明星”之稱。文學泰斗夏衍贊譽王瑩:“耽于閱讀,好學深思,文思敏慧,行文細膩,敘事委婉多情。”
上個世紀40年代中期,美國記者史沫特萊女士從中國解放區回到美國,在紐約附近的耶德莊撰寫介紹朱德和中國革命業績的長篇紀實小說《偉大的道路》,王瑩特地為史沫特萊女士翻譯了有關文告和文件。她同號稱“中國通”的賽珍珠女士過從甚密,擔任了她所創立的“東西方協會”的董事兼中國戲劇部主任和中國劇團負責人。她的政治態度影響了賽珍珠,使賽珍珠在晚年對中國持友好的態度。
在美國期間,王瑩的一部自傳體小說《寶姑》,寄托了遠在異國的游子對祖國的眷戀之情,書中將蕪湖上個世紀20年代的風土人情寫得栩栩如生。美國作家蒲愛德小姐將書稿譯成英文在美國出版,受到美國讀者的歡迎。
新中國成立后,王瑩夫婦要求回歸祖國,卻遭到“麥卡錫主義者”的迫害,被投入了監獄。直到1955年,在中國政府的努力下,他們才回到闊別13年的祖國。一回到北京,董必武同志就設宴為他們洗塵,李克農#65380;阿英#65380;田漢#65380;張志讓等都來聚會。
1956年,王瑩分配到北京電影制片廠的劇本創作所工作。在這前后,江青多次假惺惺地托人對王瑩說“有事可找她”,王瑩對此并不買賬,采取了避而遠之的策略,而江青為此耿耿于懷,對王瑩更加懷恨在心。
1957年反“右”擴大化,王瑩的丈夫謝和賡被錯劃成“右”派,送往北大荒勞改,王瑩也被剝奪了工作的權利。不久,王瑩遷居到京郊香山腳下的一家農舍里,堅持足不出村,一住就是幾年。
1960年12月“文代會”期間,周恩來總理在香山飯店邀集電影界人士舉行宴會,發現王瑩沒有參加,就問:“為什么不見王瑩參加?她是我們黨派入電影界的第一批黨員。”說完馬上派人把她接來,向大家介紹:“王瑩同志很小就參加革命,是我們黨里不多的少年黨員之一。三四十年代,她就是很優秀的演員。1940年,她曾去南洋各地演出抗戰戲劇,南洋僑胞都很喜歡她。”周總理深情地對王瑩說:“你在美國的情況我都知道,你做了不少工作,做得很好。”這使她受到鼓舞,在身體稍有好轉時,她就修改了《寶姑》的舊稿,并根據在美國被監禁的經歷,創作了另一部長篇小說《兩種美國人》。
“十年浩劫”開始。走到了臺前的江青,盡管粉墨登場,喬裝打扮,但是30年代她在上海演藝界的種種劣跡,一直是她最大的心病。于是她大發淫威,親自坐鎮指揮,對那些懂得她實情真相的人,橫加罪名,瘋狂地迫害,猖狂至極,其中對王瑩的迫害尤為突出。江青在許多場合里對王瑩肆意誣陷,惡狠狠地說:“這個人壞得很。”隨后,對王瑩的迫害逐步升級,誣陷她為30年代的“黑明星”和“美國特務”,1967年把王瑩投入了監獄,殘酷地施以精神和肉體的摧殘,致使王瑩1970年在獄中全身癱瘓,失去說話能力,終于在1974年3月3日含冤死去,當天就被焚尸滅跡,死亡證上只有一個“6741”的號碼,連名字也沒有。
粉碎“四人幫”之后,特別是十一屆三中全會以后,我們黨撥亂反正,糾正了許多冤假錯案,王瑩的沉冤也得到昭雪,歷史終于還了王瑩一個清白。在審判林彪#65380;江青反革命集團公審大會上,江青殘酷迫害王瑩的案例,作為“四人幫”罪證之一,載入了史冊,惡貫滿盈江青終于被釘在歷史的恥辱柱上。雖然,王瑩本人沒有看到這一天,但令人高興的是,這一天終于來到了。此時的謝和賡,不顧年高體弱,抱病整理了王瑩的遺著,《兩種美國人》和《寶姑》先后在中國大陸出版發行,讓老百姓睹物思人,深深懷念人民藝術家王瑩。
“蒼山畢竟遮不住,青史浩浩留美名。"今天,人們懷念電影表演藝術家王瑩,因為她高尚的人品,令人敬佩;她曲折的人生道路,令人感嘆。前不久,恰逢中國電影百年華誕,王瑩被評為對中國電影事業有杰出貢獻的百名表演藝術家之一,不少刊物也發表了回憶王瑩生平事跡的文章,表達了人民群眾對這位走過艱難道路#65380;熱愛黨#65380;熱愛社會主義祖國的藝術家的深切懷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