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自忠將軍殉國始末

湖北省襄樊市襄陽區峪山鎮73歲的老人李運生，曾在張自忠將軍初葬處——峪山鎮陳集村小學任教多年，一直致力于抗日名將張自忠殉國過程的調查。他與當年長山總司令部參謀部長李致遠及其家人多次通信，又歷時兩年曾7次到張將軍殉國地長山一帶走訪，掌握了翔實客觀的張自忠殉國過程的第一手資料。

以下是李運生老人的講述。

“鄂北大捷＂與“襄東大捷＂

1939年5月，日寇集10萬兵分兩路大舉進犯鄂北的隨縣(今隨州市)#65380;棗陽地區。時任第三十三集團軍總司令兼第五十九軍軍長的張自忠一面命正面部隊死守，一面火速派兩個師的部隊迂回到敵后方，夾擊包抄日軍。他還親自率兩個團渡過襄河(漢水)向敵猛攻，粉碎了日軍圍殲第三十三集團軍的陰謀。隨后，第五戰區左右兵團全線反攻，一舉收復棗陽#65380;桐柏等地區，史稱“鄂北大捷＂。

同年12月，日軍又集中大量兵力向駐守長壽店地區的第三十三集團軍所屬第一三二師等部陣地進攻，雙方激戰7天7夜，一三二師陣地多次被突破。張自忠決定用奇兵攻敵神經中樞的戰法挫敗敵人。他調第一三二師三五九團另配1個營，令其于夜間繞道偷襲日軍設在鐘祥縣的總指揮部。

臨出發前，他鼓勵將士們說：“國家養兵就是為了打仗，打仗就會有傷亡。人總是要死的，多活20年，少活20年轉眼就過去了。但死有重于泰山和輕于鴻毛之別，為國家#65380;為民族而死就重于泰山，否則輕如鴻毛。＂在張自忠的激勵下，奇襲部隊當晚潛行15公里，一舉端掉了日軍總指揮部。正面進攻的日軍驚聞老巢被端，大為恐慌。張自忠指揮部隊趁勢猛烈反攻，打得日軍急退30公里，大獲全勝。此役即為抗日戰爭中著名的“襄東大捷＂。

身先士卒 殺敵報國

1940年5月1日，日軍糾集10萬兵力，在100多輛坦克#65380;70多架飛機的配合下，分三路進犯襄樊。張自忠致書全軍將士：為國家民族死之決心，海不枯#65380;石不爛，決無半點改變。

5月2日，敵十三師團從鐘祥北犯，向第五戰區右翼進攻。張自忠部一八○師#65380;一七九師#65380;三十八師與敵鏖戰于田家集，形勢對我方極為不利。

5月6日，李宗仁令張自忠抽調河防兵力向河東進擊。張召開集團軍總部會議，決定親自渡河督戰。與會諸將勸張坐鎮指揮，但將軍決心已下，令調往冷水鋪的七十四師隨總部過河，后方總部由副總參劉泉鸞留守。

出發前，張自忠致信馮治安：

“仰之，我弟如晤，因戰區全無戰事，均須過河與敵一拼……從現在起，以后暫別或永別，不得而知，專此布達。

小兄5月6日于快活鋪”

5月7日，張將軍率總部#65380;手槍營和七十四師四四○團從鐘祥縣快活鋪出發，行軍30公里，下午到達宜城窯灣渡口。接敵情通報，北路之敵已攻下河南唐河，中路之敵已至棗陽城下，南路之敵已進襄樊東面的雙溝鎮，切斷了襄花出路，迫使我八十四軍從棗陽向河南鄧縣撤退。張將軍見前線戰況緊急，沒等七十四師主力趕到，就帶著手槍營和四四○團趁暮色過河。這是他第三次過河督戰。

第一#65380;第二次過河都取得較大的勝利，這次河東形勢比任何時候都危急。當時，一八○師師長劉振云請假未歸，一七九師師長何基休在重慶受訓，三十八師過河立足未穩孤軍作戰，七十四師整編未就緒，第二十九#65380;二十二兩集團軍遠在四川。我河東之軍無主力，張將軍過河能否控制局勢難以預料，然而危急之時若沒有一員大將親臨前線指揮，勢必難以扭轉戰局。張將軍素有報國之心，所以他毅然率兵渡河，擊楫中流，誓與襄河共存亡。

7日晚，他率總部直屬特務營和七十四師(當時被譽為“抗日鐵軍＂)的兩個團，東渡襄河，迎擊日軍，多次重創敵人。過河后，8日抵南瓜店，得知敵人連續三晝夜不停向北竄犯，大部隊天亮前才過去。我部稍事休息后冒雨至襄陽縣方家集，駐扎后架設電臺，和偵察聯絡分隊，尋找我主力部隊。一八○師#65380;三五八團在黃龍當東北用電臺與總部聯系。張令一八○師側擊敵人。少頃，七十四師到達宜城，致電請指示。張將軍令馬代師長率兩個團隨總部前進，李副師長與一團守窯灣渡口。

9日，我四四○團在方家集與黃龍當之間的二郎角與敵接戰。同時，長官部來電：湯恩伯集團軍已開始自外線反擊，令張自忠部向棗陽方向斷敵退路。上午，三十八師(主力部隊)趕到總部附近;中午，敵增兵二郎角。正激戰中，七十四師主力趕到，將敵擊退。張令七十四師隨總部前進，北擊敵人。10日拂曉前，我偵察人員探知棗陽琚灣以南曹家灣一帶有大批日軍住宿，張令三十八師黃師長出其不意，迅速攻擊，七十四師北上截斷敵人退路。三十八師把敵幾千人圍至梅家崗嶺上。黃師長出其不意，攻進梅家崗，打得敵人潰不成軍，少數向東奪命，三十八師追至熊家集。這一仗敵遺尸遍地，半年之內仍有臭氣，人繞道而過。敵三十九師團逃回棗陽，向日軍十一軍司令部長官報告，稱遭張自忠部隊伏擊，并切斷棗宜公路。實際上，我三十八師離襄花公路還有十幾公里。

5月13日，敵十三師團向南逃竄，李宗仁電令張自忠迅速追擊。張立即調部屬南下。時一七九師來電，師部在田家集被圍，一八○師亦來電說在黃龍當受圍攻。張將軍令三十八師接應一七九師，向田家集一線追擊，他親自帶七十四師接應一八○師到方家集去集中，然后進罐子口沿襄河東岸向南追擊。

但是，日軍十一軍通訊部隊破譯了張的無線電報，掌握了我三十三集團軍各部動向，及時通知日軍各師團分兵幾路，向方家集#65380;新街方向奔襲而來。

14日清晨，我三十三集團軍總部到達方家集，四四○團經一天進攻才占領。參謀長李文田建議，我軍兵力單薄，應返回河西。但總司令決心已下，仍堅守陣地。

14日深夜，我部從敵人縫隙處穿過，次日晨總部進入罐口后，總部分析敵我勢態，研究行動方案：一是張過河西把守，二是留在河東。張將軍說，河東戰事如火如荼，3個主力師正與敵殊死戰斗，此時總部撤退過河，將產生怎樣影響？因此決定向南瓜店轉進。

決一死戰 以身殉國

南瓜店東通(襄陽)新街，西達(襄陽)方家集，北出罐子口，南與宜城縣城交叉路口，周圍群山起伏，歷來為兵家要地。

15日，日軍集中兵力夾擊張自忠部隊。張自忠率部拼搏，殺出重圍，退至襄(陽)宜(城)交界處的南瓜店(距襄樊城區約50公里)，在杏仁山上堅守待援。

15日下午4時，總部率一個手槍營來到距南瓜店以北1公里處的小莊——溝沿里，四四○團負責西北警戒。下午5時許，七十四師主力到達，奉命在南瓜店東南駐扎，并向東占領陣地，前哨直抵兩乳山。

16日晨，戰斗從西邊毛家灣的小山上打響(離總部1000米)，張將軍到前沿后山觀察，令四四○團預備隊增援上去，奪回兩個山頭。東線之敵攻占兩乳山，用大炮向我前沿陣地轟擊。日出時，第一道防線被突破。日軍占了牛肋巴骨山，居高臨下，總部向東南撤退，移于杏仁山旁陳家灣。

9時許，進攻之敵得到通報：“三十三集團軍總部即在溝沿。＂敵三十九師團頓時緊張起來，12架敵機輪番掃射轟炸，步兵猛撲溝沿。我四四○團退守石龍崗，與敵隔溝相持。從方家集經里沖越過5公里長山之敵與罐子口之敵呼應，在羅家榨屋一帶同我七十四師打響。我七十四師四四四團在左，主陣地杏仁山;四四三團在右，守扁山南麓。敵軍在飛機#65380;大炮掩護下向七十四師進攻，敵眾我寡，兩團先后告急。參謀長李文田傳總司令話：對敵人要狠狠地打，子彈打完了用刺刀拼，刺刀斷了用拳頭打#65380;用牙咬。但七十四師(僅兩個團)死傷大半，張命令蘇聯顧問及總部非戰斗人員隨七十四師離開南瓜店戰場。

敵軍三面圍攻，猛攻石窩，企圖把我軍向北壓至長山坪開闊地帶圍殲，我軍供給團團長戰死，手槍營長杜蘭澤重傷昏迷，石窩陣地被突破，總司令身邊僅剩一排人，由連長帶著沖上石窩。張將軍回到指揮所，疏散了指揮部人員，叫大家趁亂突圍，并向大家保證：“我張某決不會單獨離開戰場。”張安排了下屬都離開戰場，自己卻在陣地上，屹然不動。

日軍以飛機#65380;大炮將南瓜店轟成一片火海。張自忠從晨至午，一直疾呼督戰，左臂中彈仍堅持指揮作戰。下午2時，日軍逼近，敵人火力更猛，張自忠帶兵堅守陣地，手下只剩下數百官兵。他對部下說：“今日是我報國時矣！＂他將自己的衛隊悉數調去前方增援，身邊只剩下高級參謀張敬和副官馬孝堂等8人。他掏出筆向戰區司令部寫下最后近百字的報告，交給馬孝堂說：“我力戰而死，自問對國家#65380;對民族可告無愧，你們應當努力殺敵，不能辜負我的志向。＂

稍后，張自忠腰部又被機槍子彈擊中。他身負6彈，倒在地上說：“我對國家#65380;對民族#65380;對長官良心平安。＂空隙間疏散的小隊士兵發現了張將軍重傷昏迷，把他扶出罐子口，西進貓子山。此處有100多名士兵與敵激戰，又一場英勇搏斗，直到死傷殆盡，剩下張將軍和重傷軍官，被帶出貓子山，經過陳集(貓子山的出口)時全部犧牲。張將軍身中7彈，重傷而歿，一代名將，壯烈殉國。隨張自忠東渡作戰的200名官兵亦于南瓜店十里長山全部犧牲。1981年，襄陽縣政協委員韓心芝在陳集(隸屬襄陽縣)首次發現“張自忠將軍同難官兵墓＂，此即為張自忠初葬處。而現有資料記載：張自忠將軍殉國在南瓜店(隸屬今宜城市)，當與事實不符。

英靈長存 敵寇聞之喪膽

戰爭結束后，據官方統計，因其間張將軍安排七十四師轉移，單獨作戰的僅有總部務特連#65380;手槍營#65380;四四○團，總數近2000人;已被張將軍安排轉移的有200多人，其余約1700人全部犧牲。此役打死#65380;打傷日軍4000多人，日軍總司令西屋壽造和板恒征四郎稱張為“未遇見過的頑敵＂，日寇聽見張自忠的名字便聞風喪膽。兇殘暴虐的日軍也不得不佩服張自忠將軍的忠勇，列隊脫帽向張自忠遺體敬軍禮，用上好木棺盛殮并豎靈牌。

蔣介石驚聞張自忠殉國，立即下令第五戰區不惜任何代價奪回張自忠遺骸。

繼張自忠任第五十九軍軍長的黃維綱率部再渡襄河，與敵激戰兩晝夜，付出了200多人的傷亡，終于在方家集(轄陳集村，隸屬襄陽縣)尋得英烈墳墓，開棺將忠骸起出，重殮后再將靈柩運往重慶。先由陸路運至宜昌，停靈東山寺，事先并未公布。但消息不脛傳出，宜昌民眾前來祭悼者逾數萬人。當靈柩運至重慶朝天門碼頭時，蔣介石率軍政要員來到江邊，親自扶靈執紼，拾級而上，護送靈柩穿越重慶全城，來到北碚雙柏樹小山落土安葬，并追晉為上將。

馮玉祥為自己的老部下題寫了“張上將自忠弟千古藎忱不死＂的題詞。同時，延安也舉行了隆重的追悼大會，毛澤東題寫了“盡忠報國＂的挽詞。

1982年，中華人民共和國民政部追認張自忠將軍為革命烈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