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萬富豪深陷訴訟泥潭
他曾經是上海灘風光一時的服裝企業老板,上世紀90年代,當“杉杉”、“雅戈爾”還沒打出江山的時候,他的“利弘”服飾早已在東方商廈、華亭伊勢丹等滬上大商場站穩了腳跟,并被中國市場協會評為百佳產品。
然而,沒過幾年,“利弘”服飾卻突然淡出了人們的視線,而這位老板則由坐擁千萬資產淪為一名窮光蛋,他那20多歲的兒子也因接受不了殘酷的現實而變得精神抑郁。
是什么讓“利弘”服飾如流星般損落?幾千平米的經營場所又為何空關了四年?記者調查發現,這一切和這家“紅帽子”企業深陷曠日持久的訴訟泥潭有關。
“紅帽子”曾是“令箭牌”
王滬生曾是“利弘”服飾的掌門人。很難想象,一個昔日的千萬富豪如今竟蝸居在上海寶山區大華路的一間簡易工棚里。只見亂糟糟的屋里擺放著四張辦公桌,桌上堆滿了打官司的案卷。
1990年,王滬生在南京路、淮海路等黃金地段擁有九家店鋪,服裝銷售生意如日中天。但王滬生并不滿足于現狀,決心成立一家服飾生產企業,打出自己的牌子。
當時的寶山區大場鎮新華村(現已撤村改制)恰好有一家服裝廠欠了王滬生2萬元。由于債務無力償還,對方只能拿廠抵債。雖然廠里全部家當僅是7臺家用縫紉機,連營業執照都沒有,但王滬生覺得這是一次創業的良機。于是,他果斷地關閉了九家店鋪,回籠了所有資金,進口機器設備,開始在這里“茅廬草創”。
掛靠新華村小張家宅生產隊的“優勢”,讓王滬生成功拿到了營業執照。這家“上海寶山利弘服裝廠”的性質屬于集體企業,財務賬目須由村委會過目,是典型的“紅帽子企業”。在那個時代,國有企業和集體企業幾乎一統天下,許多個體老板為了進軍某些領域,往往掛靠“官方”企業,戴一頂公有的“紅帽子”也就成了他們開拓市場的“令箭牌”。
從精誠合作到失去“靠山”
服裝廠投產后,“利弘”服裝品牌系列發展勢頭甚是強勁:1995年被中國市場協會評為百佳產品;入駐東方商廈、華亭伊勢丹等知名商場;年銷售額達到1500多萬元……王滬生賺了個盆滿缽溢,他也隨即將利弘服裝廠變更為利弘制衣廠。
正當“利弘”服飾走俏市場之時,村委會和村委會所屬的村辦企業(以下簡稱村辦公司)認為利弘制衣廠“很有發展前途\",村辦公司表示有意參與合作。
經過多次商談,雙方各出資50%,組建了上海利弘服飾有限公司(以下簡稱“利弘服飾”),注冊資金為100萬元。
1996年12月14日,雙方簽訂了一份《租房協議書》,由村辦公司提供大華路388號生產廠房及辦公樓一幢,共計2100平方米,年租金為30萬元。
作為利弘服飾法定代表人的王滬生雄心勃勃,斥資300多萬元開設了世界各國面料及服裝的展示銷售中心。但他怎么也沒有料到,一場危機悄然而至。
1998年,正當利弘服飾全速運轉時,村里一家“紅帽子”化妝品企業倒閉,老板不知去向。作為擔保人的村委會及村辦公司情況吃緊,為不再引火燒身,他們隨后撤銷了工業區內幾乎所有掛靠企業的貸款擔保,利弘服飾公司也未能幸免。資金鏈斷了,利弘服飾從此無法正常運營。
同心協力將欠租者“驅逐”
山窮水盡之時,王滬生被迫轉型,計劃開個有浴場的酒家。“當時村里調撥給我2950平方米的閑置房屋,調撥手續有村委會蓋章,工商局還備了案。”
王滬生背水一戰。2000年10月,他把所有服裝都變賣了,甚至將兒子讀貴族學校價值30萬元的金卡也轉賣了。千方百計籌集了2000萬元,王滬生開始全力打造“利弘酒家”和“弘都健身休閑娛樂浴場”。
然而,王滬生又面臨另一個難題:“村委會調撥給我的房屋沒有產權證,一些工程無法報質監驗收,這意味著我們無法開業。”
酒家和浴場就這樣在無休止的等待中空關了一年。王滬生急了,決定強行開業,但手頭缺少一筆啟動資金。
這時,一名自稱擁有酒店管理經驗的靳莉(化名)女士拿著20萬元想與他合作,雙方約定由靳莉經營酒家和浴場,靳承諾每年給王一筆利潤。
不過好景不長,沒過三個月,雙方就鬧翻了。“靳莉干脆把我甩在一邊,直接跟村里協商合作經營,村辦公司于2001年12月跟靳莉簽了一份房屋租賃協議。”
雖說心里不情愿,但在既成事實面前,王滬生還是代表利弘酒家與靳莉簽了一份設備租賃協議,每年收取數十萬元的租賃費。
靳莉最終沒能將酒家和浴場搞活。據王滬生回憶,“當時村干部曾找到我,一起商量追討租金和將靳莉趕出局的事。”于是,村辦公司和利弘酒家先后將靳莉告上法院,要求解除租賃合同,催討租金。
靳莉也不示弱,隨即提出反訴。她認為自己租賃的經營場所有“一女二嫁”之嫌,即村辦公司和利弘酒家共同設計了騙局,既調撥給利弘酒家,又同時租給她,要求兩被告賠償損失。
這時,村辦公司向法院遞交了一份重要證據——這是其和利弘服飾公司于2001年11月20日簽訂的《終止協議書》:“大華路388號(原上海利弘服飾有限公司,包括利弘酒家)由村辦公司收回。”這份協議傳達了一個信息:村辦公司在和靳莉合作前,就已和利弘服飾公司停止租賃關系了,不存在“一女二嫁”。于是,這場官司以靳莉敗訴而告終。
反目后自曝“協議書”有假
靳莉出局后,王滬生沒料到自己的企業也將面臨同樣的命運。2004年9月14日,村辦公司將王滬生和利弘服飾公司告上法庭,要求利弘服飾支付租金400多萬元,并搬離大華路388號。
村辦公司有關人士對此的解釋是:“當時村里作了結構調整,計劃把大華路一帶變成商業區。在跟王滬生打官司之前,村里曾讓他搬到大華路198號,那邊給他做廠房,并給予一定的補償。但雙方對補償數額產生爭議,無奈之下只能打官司。”
顯而易見,那份《終止協議書》至關重要,因為它關系到租賃期限。然而,隨后發生的一幕出人意料。2004年10月27日,王滬生向主審法官寫信喊冤,稱2001年11月20日村辦公司與利弘服飾公司簽訂的終止協議是假的。“(村辦公司負責人)跟我說與靳莉打官司碰到點難題,如果房屋借給兩家很難贏,要我們利弘公司幫忙簽一份終止協議,我說沒問題。”
王滬生曾請司法鑒定機構鑒定協議的真偽,結論為:利弘服飾公司的印文是在2003年2月至5月間蓋印形成的。
“協議的落款時間為‘2001年11月20日’,這不是自相矛盾嗎?”對于王滬生的質疑,村辦公司認為,那份協議是經過法院認可的,自然是真實的。再說,協議簽在2001年,在2003年蓋個章,道理上也說得過去。
“其實誰都不是贏家”
今年3月24日,法院對本案作出一審判決,判令利弘服飾公司、利弘酒家搬出大華路388號,利弘服飾公司支付村辦公司租金和房屋使用費147萬元,被告隨即上訴。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今年6月27日,利弘酒家以獨立法人身份將村辦公司、利弘服飾公司和王滬生告上法庭。也就是說,王滬生出于“自救”把自己給告了。利弘酒家認為,2001年被告在簽訂《終止協議書》時,利弘酒家既沒參與制訂這份終止協議,也沒有簽字蓋章,其權利受到了侵犯,要求確認協議書中收回其經營場地的內容無效。
一審法院最終駁回了利弘酒家的訴請,利弘酒家隨后向市第二中級法院提起上訴,此案已被受理。
由于村辦公司訴王滬生和利弘服飾公司一案和本案有關聯,利弘酒家曾向市二中院遞交了中止審理申請書,今年7月28日,市二中院作出裁定,中止村辦公司訴王滬生和利弘服飾一案的二審審理。
官司一個接一個,當事人雙方均感身心疲憊。利弘酒家的代理律師易瑞京認為,這起爭端之所以會引發連環案,和“紅帽子”企業的歷史弊端有關。村辦公司的代理律師徐偉明則表示,打官司前,村辦公司表現出很大的誠意,曾提出過讓王滬生搬走,而由村里給予補償的方案,但他開出的2400萬元高價實在讓村辦公司難以接受。
“因為連環訴訟,幾千平方米的經營場地就這樣空關了四年,誰看著都心疼啊!一批官司打下來,其實誰都不是贏家。”一位知情人士感嘆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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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紅帽子”企業面臨三種結局
村辦公司與王滬生不斷對簿公堂,雖然表象上是租賃合同糾紛,但過去曾經戴過的“紅帽子”或多或少在起著潛在的、間接的影響。
那么,何謂“紅帽子”企業?“紅帽子”企業是一個歷史現象,是指由私人資本投資設立,而又以公有制企業(包括國有和集體企業)的名義進行注冊登記的企業,或者掛靠在公有制企業之下的企業,即名為公有制企業,實為私有制企業。
當前,“紅帽子”企業一般有三種結局:一是妥善解決了財產權益紛爭,在成功摘掉“紅帽子”后,這類企業經營得比較成功;
二是一些企業仍戴著“紅帽子”經營,暗藏的產權糾紛有可能成為發展中的一顆“定時炸彈”;
三是由于權益紛爭而導致當事者各方兩敗俱傷,有的企業不得不接受破產的噩運。
為了妥善處理好“紅帽子”企業的歷史遺留問題,專家認為,在企業為“摘帽”而與有關部門進行談判的過程中,為了保持公正,不妨讓與雙方均無利害關系的社會人士參與。達成協議后,企業應履行正式手續,并重新注冊登記。
基于此類糾紛容易引發連環訴訟的現狀,最好還是雙方協商解決,這將有利于減少訴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