藝術創造的主旨固然不是在于表現什么,而在于如何去表現。但我們在本期所編發的作品中,還是著重了作品題材的多樣性,力所能及地拓展開去,想為讀者的視野增添些空間。瀏覽近期的小說文本,題材單一得或許有點執著了,房前屋后,床上床下,人物的活動環境和內心背景過于簡潔明了,縱然作者對人物的脈絡揭示得再爐火純青,也大多難逃人工雕琢的“創作”之列,你筆下的人物畢竟缺少行為的動因啊!我們的作者殫精竭慮、千方百計想使自己的人物成為“這一個”,然而一經生活的陽光晾曬,就難免蒼白,盡管他們有著漂亮時尚的文字外套,或者也不乏某些文本所具備的所謂先鋒實驗品格。這也是我們如此看好《一票否決》和《尋母》的緣由吧。
《一票否決》與《尋母》的作者都來自基層,他們不僅是小說的敘述者,也是小說的被敘述者,作品中的人物和他們有著千絲萬縷甚至是血緣般的聯系。如果說《一票否決》依奉的仍是“自然、權力、死亡”(吳玉杰教授語)的一貫主題,把人物的內心情緒和外在舉止置于“風口浪尖”考核,那么環境對于作者的敘述進程來說,則至關重要。我總愛把于厚霖的作品同英國小說家康拉德的作品相比較,面對海洋,在獲取萬千滋養的同時,海洋也動搖著人們的生命質地;而海洋無時不有的對生命的吞噬,則使擁有落后生產力、生產方式的漁村(作者提供的人文背景),必然要付出更為慘重的代價。誠然,還有其繁衍的觀念,短時期內都不會結束悲劇。《尋母》的敘述,也令我們感懷不已,于鄉里鄉親與艱難竭蹶中升華的那線人性的光輝,既頑強,又脆弱,時隱時現,忽明忽滅。這就是人,這就是農民,這就是勤勞質樸善良自私的劉桂香,她的“人心都是肉長的”口頭禪,既能躲避,也能搪塞,還能炫耀,更能招徠。這是李銘的進步,他把人性的起承轉合敘述得一波三折,而玉米地、挎斗摩托、澡堂子等客觀景物的展示,無疑使作者的敘述過程更具備鄉間特點。當然,按照弗萊的敘述理論,同以往的多數現實主義小說一樣,這兩篇仍然是高級或低級摹仿方式,人物與環境的不協調性;特別是兩篇結尾部通存的偶然性,顯現出作者力不從心的敘述尷尬。因此,我們又格外珍視徐巖的《收玉米的兄弟》和李廣宇的《迷失》這兩個短篇,它們所具有的反諷意味,使得小說的敘述方式朝當代性遞進:作者必須把握敘述的節奏,作者智慧理應勝出作品人物一籌。
趙冬妮的文學步履是上世紀九十年代從《鴨綠江》邁出的,堅實而從容。她的散文敘述,使我們感到了內心的力量?!秷怨返臄⑹鲋肮辈粌H在于文字表象所蘊涵的自我文化體察意味,更在于對當代知識女性生活生存生命過程可能遭遇幾難境地的某些暗示。文化環境對知識女性的人格影響,可窺一斑。高詠志與馬蘭朵的兩組詩,其實也是以不同的口吻發出的內心與環境或對接或碰撞時的縷縷聲音,它們(指作品)則堅定了我對詩歌本體重在抒情的顛覆(說話也是抒情呵)。成功的詩歌作品,無論是單首還是整組,都應該具備史詩的元素。作者首先必須以“敘述者”的身份,通過自身經驗而再現一部分現實,此種現實是濃縮的,是延伸的,是概括的,是哲學的。黑格爾、菲舍爾已有言在先。當然,兩人作品的輻射力度與涵蓋層面還應朝更為廣大的時空蔓延,成為一類人或幾類人的共同感悟。這與個人經驗有關,也與敘述方式有關。而后者的高度與難度,作家們不會望而生畏,完成生活構想中諸位角色們的靈魂敘述,他們顯然比編者、讀者更有耐心和信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