丹麥宗教哲學心理學家索倫·克爾凱郭爾曾在大作中提到過這樣一個情節,男子被女子拋棄后只說了一句話:“看吧,你要把我變成詩人了!”
詩人們將傷口用辭藻包扎起來,香蘭相繞,讓人誤以為那是可以艷羨的。殊不知,這只是一出詩人的悲劇愛情罷了。梁實秋先生曾經有個絕妙的比喻:詩象牡蠣肚里的——顆明珠,那本是一塊病,經過多久的滋潤涵養才能磨練孕育成功。其實,即使詩人在歷史里,有時也象一個笑話。
自古詩人就分為兩類,一類詩人入世,他們吟詠著民眾的悲歡,好像永遠都站在我們中間,如杜甫。另一類詩人出世,或如陶淵明采菊東籬,或如詩仙李白俯視著人間眾生。但還有一類詩人則純是為藝術而生的,抒寫著自己的性靈,他們降臨塵世,經歷人生的洗禮和情感的磨難,寫出和淚滴血的詩篇,然后就像流星劃過夜空,倏然而逝。他們才是純粹為詩而生的詩人。
執著終究是苦,但也伴隨著快樂。如同徐志摩寫的那樣:“詩人也是種癡鳥,他把他的柔軟的心窩緊抵著薔薇的花刺,口里不住地唱著星月的光輝與人類的希望,非到他的心血滴出來把白花染成大紅他不住口。他的痛苦與快樂是渾成的一片。”
葉芝:一場無望的愛情
“當你老了,頭白了,睡意昏沉;爐火旁打盹,請取下這部詩歌;慢慢讀,回想你過去眼神的柔和;回想它們昔日濃重的陰影?!边@是愛爾蘭著名詩人葉芝28歲時,寫下的一首廣為流傳的抒情詩一《當你老了》的第節。
葉芝出身于新教家庭,父親是肖像畫家。他本人也曾在都柏林藝術學校學畫。1885年他開始出版詩作。1889年1月30日,二十三歲的葉芝第一次遇見了美麗的女演員茅德岡,她二十二歲,是一位駐愛爾蘭英軍上校的女兒,不久前在她的父親去世后繼承了一大筆遺產。茅德岡不僅美貌非凡,苗條動人,而且,她在感受到愛爾蘭人民受到英裔欺壓的悲慘狀況之后,開始同情愛爾蘭人民,毅然放棄了都柏林上流社會的社交生活而投身到爭取愛爾蘭民族獨立的運動中來,并且成為領導人之一。這在葉芝的心目中對于茅德岡平添了一輪特殊的光暈。
葉芝對于茅德岡一見鐘情,而且一往情深,葉芝這樣描寫過他第一次見到茅德岡的情形:“她佇立窗畔,身旁盛開著大團蘋果花;她光彩奪目,仿佛自身就是灑滿了陽光的花瓣?!比~芝深深地愛戀著她,但又因為她在他的心目中形成的高貴形象而感到無望,年輕的葉芝覺得自己“不成熟和缺乏成就”,所以,盡管戀情煎熬著他,但他尚未對她進行表白,一則是因為羞怯,一則是因為覺得她不可能嫁給一個窮學生為妻。
茅德岡一直對葉芝若即若離,1891年7月,葉芝誤解了她在給自己的一封信的信息,以為她對自己做了愛情的暗示,立即興沖沖地跑去第一次向茅德岡求婚。她拒絕了,說她不能和他結婚,但希望和葉芝保持友誼。此后茅德岡始終拒絕了葉芝的追求。她在1903年嫁給了愛爾蘭軍官麥克布萊德少校。1917年,茅德岡的丈夫因為政治原因被處以極刑。即使這最后的一次機會,葉芝也沒有能夠完成他的宿愿,她依然拒絕了他的求婚。再次遭到拒絕之后,葉芝突然做出了一個驚世駭俗的舉動,他轉向茅德岡年輕的女兒伊莎貝爾求愛。遺憾的是,娘兒倆如出一轍的堅定和決絕。直至53歲時,正慢慢步入老境的詩人才不得不與一個景仰他的英國女人喬治海德利斯結婚。
1938年8月22日,此時的葉芝已是73歲的高齡了,這時離他和茅德岡初次相遇已近半個世紀。這天下午,葉芝用他那雙寫下了無數詩章的巨手,提筆給茅德岡寫了一封短信:“我親愛的茅德,我想詰你和你的朋友來我這兒喝茶,星期五下午四點半,四點或稍晚些會有車去接你們的,我一直想見你,你的WB葉芝”。茅德岡是否去見了他,我們不得而知。5個月后,懷著對這個世界的無限眷念的葉芝飄然仙逝,在他的葬禮上,人們沒有看見茅德岡的身影。
葉芝對于茅德岡愛情無望的痛苦和不幸,促使葉芝寫下很多針對于茅德岡的詩歌來,《當你老了》、《他希望得到天堂中的錦繡》、《白鳥》、《和解》、《反對無價值的稱贊》
都是葉芝為茅德岡寫下的名篇。這是場曠日持久和沒有結果的單相思。這位摘取了諾貝爾文學獎的大詩人,終其一生也沒有獲取那個他深愛的女人的芳心。
葉賽寧:隕落于幻想與現實之間
1921年11月7日,莫斯科大劇院的舞臺上,是曾經風靡美國和歐洲的著名舞蹈家阿賽朵拉鄧肯表演著即興舞蹈。觀眾席上位模樣英俊、舉止瀟灑的青年男子完全被臺上舞蹈家的出色演出征服了,他就是蘇聯當時著名的抒情詩人葉賽寧。當葉賽寧被介紹給鄧肯時,詩人微覺情緒激動,心旌飄蕩。然而,當兩人緊握雙手,簡單寒暄后互相凝視時,彼此都感到又驚訝又興奮,便見傾心,互相鐘情,接著便陷入熱戀中。
從戀愛婚姻的角度來說,葉賽寧和鄧肯是不太相稱的。葉賽寧當時僅二十六歲,而鄧肯已經四十三歲。其次,兩人語言不通。然而,這一切并不妨礙兩人如癡如狂的熱戀,彼此都能從對方身上和眼睛里感受到一種特別強烈的愛。更重要的是,他倆似乎僅憑直覺便知道彼此都需要對方的這種愛。
不久,葉賽寧正式與鄧肯同居。葉賽寧也隨鄧肯道去蘇聯各地旅行,先后經德國、意大利、法國、比利時,最后到達美國,歷時一年多。然而,西方資本主義世界金錢至上,貧富懸殊,以及人們追求享樂,輕視藝術的現象,使葉賽寧深感不安,以至于反感。他的創作興致和情緒,全然被破壞了,他對祖國,對故鄉的思念之情日益加深。由于在國外的旅行生活中顯示出來的和鄧肯在各方面的嚴重差異,兩人為時不久的愛情和婚姻面臨著危機。
到巴黎時,兩人矛盾公開爆發,一度鬧得不可開交。到后來,當他們兩人都意識到分手已是不可避免的事時,便彼此都冷靜下來,相互間達成一個不成文的“君子協議”:回到俄羅斯以后就分開,彼此以朋友身份相處。1923年秋,葉賽寧和鄧肯返回莫斯科不久就分居了。葉賽寧將鄧肯送到高加索療養,自己則和兩個妹妹一起搬到過去的情人別尼斯拉夫斯卡婭那里去住。別尼斯拉夫斯卡婭的父親是俄籍法國留學生,母親是格魯吉亞人。她不僅漂亮聰慧,而且有很高的文學素養和藝術見解。她十九歲時,第一次見到葉賽寧,給她留下深刻印象。三年后,她再次聽到葉賽寧的詩朗誦。她對葉賽寧的崇拜達到了狂熱程度,葉賽寧的公開詩朗誦會,她場場必到,而且每次總是買同排的座號:第四排第十六號。一個偶然的機會,別尼斯拉夫斯卡婭結識了葉賽寧。隨著交往接觸加深,她成了葉賽寧的朋友和情人。遺憾的是,這段感情并沒保持多久。葉賽寧見到鄧肯后,他離開了別尼斯拉夫斯卡婭。
別尼斯拉夫斯卡婭是一個富有犧牲精神,而且內在力很強的女子。她卻沒有沉溺在悲痛中不能自拔,她以堅強的毅力和無畏精神去忍受痛苦,并在靜默中自我排解。當和鄧肯分手的葉賽寧重新回到自己身邊,多情而善良的她原諒了葉賽寧,將自己的愛無私地獻給葉賽寧。鄧肯在高加索和克里米亞旅行休養一段時間后,于1924年秋離開了蘇聯。她和葉賽寧就這樣結束了。
葉賽寧重新尋到了安寧和諧的環境和脈脈溫情。但遺憾的是,和諧與安寧沒能保持下去。不久后,這位多情詩人又跌入了另個愛情旋渦。1925年3月,在一次家庭晚會中,葉賽寧 見到世界名作家列夫托爾斯泰的孫女索菲婭安德列夫娜,就被其吸引住了。生性聰明的索菲婭,也極想尋找個多情而有才氣的藝術家或詩人做自己的生活伴侶。
1925年5月,葉賽寧來到巴頓,他給別尼斯拉夫斯卡婭寄回一封信,提到自己健康狀況欠佳,并暗示她分手。這是葉賽寧寫給她的最后一封信。這年9月,葉賽寧與索菲婭正式結婚。令葉賽寧失望的是,婚后生活并不像原來設計的那樣美滿。葉賽寧是一個天性喜愛自由、理想大于現實的人,不習慣于傳統的家庭生活。這時,他才真正感到當初別尼斯拉夫斯卡婭的重要和可貴。葉賽寧的性格愈來愈暴躁,醫生認為他已患有精神抑郁癥。12月,葉賽寧孤獨地離開了莫斯科。他繞道去克里米亞同自己的兩個孩子吻別,然后到了列寧格勒,住在一家旅館里。
1925年12月28日凌晨,葉賽寧在旅館的房間里自殺了。那年,他剛滿三十歲。死前,他咬破手指,用血寫成一首八行的絕命詩:“再見吧,朋友,不必握手也不必交談,無須把愁和悲深鎖在眉尖一在我們的生活中,死,并不新鮮,可是活著,當然更不稀罕……”在國外的鄧肯驚悉葉賽寧自殺消息后,悲痛不已。1927年,她在大街上穿過時,由于精神恍惚,圍巾被卷進汽車輪子,遭受嚴重車禍而死。
1926年冬,正當葉賽寧去世周年之際,別尼斯拉夫斯卡婭一個人來到坐落在莫斯科近郊的瓦干科夫公墓。她在詩人墳前跪了許久,最后,拿出自己隨身帶來的手槍自殺了。只留下一封遺書:“1926年12月3日我在這里結束自己的殘生。盡管我知道在我死后會有人對葉賽寧無休無止地狂吠,但是這對他、對我都已無所謂了。對我來說,一切最珍貴的東西都在這墳墓里?!彼鄾霰瘧K地結束自己的人生時,也還不足三十歲。
馬雅可夫斯基:婚外戀,抑郁癥
1893年7月7日,格魯吉亞巴格達奇村一位守林員的家里出生了一個小男孩,他就是前蘇聯著名詩人弗拉基米爾馬雅可夫斯基。童年時父親就去世了,馬雅可夫斯基全家搬到了莫斯科,那時他們貧困到了極點。1912年的初冬,馬雅可夫斯基19歲時愛上了只有16歲的愛爾莎。愛爾莎出生在莫斯科的一個猶太人家庭,父親是一名出色的律師,母親是位優秀的鋼琴家。
愛爾莎的姐姐莉莉,有一頭棕紅色的長發,栗色的眼睛睜得圓圓的。她與愛爾莎性格截然相反,她性情飄逸,放蕩不羈。還在上中學時,她就學男孩子的樣子,操起剪刀把長發剪去,讓父母大吃一驚。她性格十分開朗,好交際,加上她天生麗質,早在15歲時,追求她的男孩子就幾乎擠破了家門。她做什么事都隨心所欲,先是在數學小組里學習,后來突然心血來潮跑到慕尼黑一所美術學院學習雕塑,但不久就棄學返回俄國。1915年,父親不幸病逝,莉莉與勃利克結了婚,遷居彼得堡。
那時馬雅可夫斯基也住在彼得堡,愛爾莎常到姐姐家去,馬雅可夫斯基為了找愛爾莎在那里認識了莉莉,莉莉很快成了他的“詩神”和情侶。馬雅可夫斯基的激情像狂風暴雨般向莉莉襲來,他追求女子的固執恐怕世界上絕無僅有。馬雅可夫斯基把他的著作全獻給了莉莉,從相識的那天起到臨死的那一天,他每天都要送給莉莉一首詩,哪怕只有一句,從未間斷過。
馬雅可夫斯基堅決要求同莉莉和勃利克生活在一起,他們住在同套住宅里,一起去看戲,一塊遠出度假。莉莉始終恪守自己的生活原則,從不在外留宿。在莉莉面前,馬雅可夫斯基有時顯得非常暴躁。他充滿神經質,有時將別人的一舉一動都認為是對他的疏忽與冷淡的表示,有幾次他因妒忌氣得臉都發青了。但莉莉對此沒有作過絲毫讓步,她說:“如果我嫁給了他,為他生兒育女,到那時他也許會覺得一切都索然寡味,也就不會再為我寫詩了。而寫詩對他才是最重要的,詩就是他的生命……”
1922年,莉莉與馬雅可夫斯基之間的感情出現了裂紋。馬雅可夫斯基幾乎神經質了,天天以酒打發日子。1925年,莉莉給馬雅可夫斯基寫了一封長信,提出要與他分手,她說自己已不再愛馬雅可夫斯基了,而且她發現馬雅可夫斯基也不像以前那么愛她了,她說她相信,這次分手不會給彼此帶來太大的傷害。然而,這只是莉莉個人的感覺,馬雅可夫斯基仍然愛著她,雖然不再是那么瘋狂,但卻是深情的。馬雅可夫斯基只有偷偷地愛著莉莉,他也嘗試著去愛別的女人,但只有莉莉才是他的女人,他這一生只愛過莉莉一人。
1933年4月14日,馬雅可夫斯基用手槍打中了自己的心臟,死得很突然。他身邊留著這樣一封信:“…莉莉,愛我吧……愛情的小舟,在日常生活中撞碎,我和生命已經交代清楚,不用再重提。痛苦,不幸,以及彼此的錯誤。祝你們幸福。”
莉莉的晚年內心非常地孤獨。1978年5月12日,她起床時不小心把腰扭傷,從此臥床不起。87歲高齡的她一次照鏡子,看見自己風燭殘年的樣子,她笑了,笑里含著一絲凄涼。她時常引用馬雅可夫斯基的名言:“在這個生命里死亡很容易,建立生命倒是很難。”1978年8月4日,她乘家人不在,服下毒藥丸。按照她的遺囑,她的骨灰被撒在風中,飄散在俄羅斯美麗的原野里。
美麗的詩句背后卻往往并無美麗可言。詩人們在作品中極盡奢華的描繪愛情,很大程度上是為了表達自己對理想之愛的向往。他們初逢少女即能引發遐想,詩意萌動,純乎自然而不做作,卻不知道該叫人如何看待他們的愛情。詩人終要有他的愛情,甚至為了愛情而活。浪漫了以致不切實際,多情以致用情泛濫。他們的初戀更多時候愛的并不是生活著的人,而是自我朦朧的愛情至上論,自我的想象。詩人們將愛情理想化,他們喜歡堆雪人,只是等雪人化了,他們就要哭泣。偉大的愛情可以造就一個偉大的詩人,但是一個偉大的詩人往往并不能造就一個偉大的愛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