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規模的人口流動歷來就是作為社會轉型的伴生現象而存在的。隨著原有制度性屏障作用的逐漸弱化,在人多地少的壓力下,在比較經濟利益的驅動下,農村剩余勞動力的大規模外出流動勢不可擋。外出流動行為/經歷無疑深刻地影響著當事人的觀念。那么,外出流動對農村外出打工者的婚育觀念影響如何,或者說農村外出打工者的家庭婚姻觀念及行為發生了哪些變化?帶著這些問題,筆者于2007年春節期間在福建省仙游縣某鄉村對200名外出打工者(男女各100人)展開專項調查,通過代填式問卷調查(replace-filling-in-questionnair-survey)和半結構化訪談(semi-structuredinter-view),試圖從擇偶態度、對未婚同居的看法、生育意愿等方面來簡要考察農村外出打工者的婚育觀念現狀。
從擇偶態度來看,絕大多數農村外出打工者認為自己的婚姻應該自己決定或者自己決定、父母認可,尤其是女性,更是沖破“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的傳統模式,傾向于在外出打工經商過程中尋覓合適的終身伴侶。

調查顯示(如表1所示),“完全自己決定”和“自己決定、父母認可”兩項比例合計高達87%。由此可見,人口流動對未婚外出者的擇偶觀念影響更大。婚前外出者認為完全自己決定的比例(男性占67.74%,女性占39.13%)明顯高于婚后外出者的比例(男性占39.13%,女性占31.17%)。筆者在深入訪談中也了解到:外出對年輕人的觀念影響很大,他們更希望自己的終身伴侶是在在外出務工經商過程中覓得的。
“我不想在老家找對象,我想(希望)是在工作(外出打工)中碰到他(意中人)。我想我父母、哥哥也是會尊重我的看法(選擇)的。”(女,21歲,未婚)
隨著外出流動的增加,在外面尋找自己另一半的人也逐漸增加。
從對流動人口中較普遍存在的未婚同居現象的看法來看,大多數農村外出打工者持一種較為寬容的態度,并不將其看作是一個道德問題。

調查顯示(如表2所示),婚前外出者對婚前性行為持反對態度的比例為20.37%,高出持贊成態度者(占7.41%)近13個百分點;婚后外出者中持反對態度者(占10.96%)也高出持贊成態度者(占7.53%)近4個百分點。由此可見,不論是婚前外出者還是婚后外出者,對婚前性行為持反對態度的比例均高于持贊成態度的比例。
一般來講,外出流動會促進人們的思想更為開放,其應該對婚前同居現象更為寬容。但從調查數據看,似乎情況相反。在這里,有必要弄清楚這么一個問題,即被調查對象對所理解的婚前性行為與本調查所設定的是有區別的。造成這種理解上的偏差或不同,問題的關鍵在于:目前在大多數農村,事實婚姻(未領結婚證但已辦完喜酒)非常普遍,人們大多對事實婚姻持贊同態度;而本調查所設定的婚前性行為則包括所有結婚前的性行為,一般情況下,不包括事實婚姻的性行為。實際上,事實婚姻中的同居與我們所講的未婚同居的概念不完全相同,因而對這個問題的回答產生一定的偏差。但從定量結果看,可以肯定的是,大多數人對未婚同居并不持反對意見(86.5%)。另外,在深入訪談中,我們發現:人們對婚前性關系的擔心和反對主要不是考慮道德方面的問題,而主要是考慮未婚同居后,懷了孕,是否結婚(還是被拋棄)的問題。
“我覺得那樣子不好,還沒有結婚就懷孕是不好的。”(女,20歲,未婚)
“時代不同了,年輕人的思想觀念不一樣了,可以理解。”(男,36歲,已婚)
“在外頭時間久了,(男女)戀愛了,即使發生了(性)關系,也沒什么,只要以后兩人結婚了,就不能算不道德。”(男,29歲,已婚)
“我覺得那樣做(未婚同居)對女的最沒有好處。沒有懷孕還好,如果不小心懷上孩子了,這時候男的如果拋棄了她,就不好辦了。”(女,32歲,已婚)
從生育意愿來看,外出流動對農村外出打工者的生育觀念,特別是對期望生育子女數的影響明顯。希望生育兩個孩子仍然是大多數農村外出男女的愿望,最理想的情況是一男一女。

調查顯示(如表3所示),從希望生育子女數來看,農村外出打工者中希望生育兩個孩子的比例最高(占49.5%),其次為希望生育一個孩子的(占41%),不想要孩子和希望多生(3個及以上)的人的比例非常低,兩項合計在1/10左右。值得指出的是,外出流動對人們生育觀念的影響在婚前外出者中的作用大于婚后外出者,而且對女性的影響更大。如表3所示,在婚前外出的男性中希望生育一個孩子的比例高出希望生育兩個孩子的比例近4個百分點,而在婚后外出者中,前者則低于后者近19個百分點。同樣的情況也出現在女性中,然而兩者的比例相差更大。在婚前外出的女性中希望生育一個孩子的比例高出希望生育兩個孩子的比例超過17個百分點,而在婚后外出者中,前者則低于后者近12個百分點。
在深入訪談中也了解到:目前農村外出人群最大的期望是生育一男一女。
“我沒有考慮過,要(孩子)的話,肯定是一個,看人家城里人帶(養)一個小孩多幸福(輕松)。男女隨便。”(女,20歲,未婚)
“還是兩個孩子好,多了養不起。男孩還是女孩,我覺得都一樣。”(男,26歲,已婚,1兒)
“不敢多要孩子,超生了也罰不起(沒錢罰款)。只有一個孩子又太不保險了,現在的孩子難說(難成才)。兩個孩子好點,真的(如果)哪一個不爭氣(成才),還有一個,有的靠。”(女,31歲,已婚,1兒1女)
“我希望生兩個孩子,最好一男一女。生個男的能持(承接)家業,如果(都)是女的,長大了,嫁出去后,我們老了就沒有人照看了。”(男,25歲,已婚,未育)
從生育偏好來看,外出流動在一定程度上削弱了農村外出人員的性別偏好,但是這種影響力是很有限的。性別偏好意識以及性別偏好行為在目前農村的表現還是比較明顯的。特別值得關注的是外出女性的“男孩偏好”傾向更強于男性。
相關的研究表明:當期望生育的子女數多時,性別偏好會由于數量的彌補而削弱。本調查也驗證了這一點。從表4可見,當期望生育兩個孩子時,對男孩的偏好已經不像期望生育一個孩子時那樣子強烈了。農村外出的男性當期望生育一個孩子時的“男孩偏好”(占64.10%)明顯強于當期望生育兩個孩子時(占39.22%);在農村外出女性中,前者高于后者近10個百分點。

注:由于期望生育3個及以上孩子的比例較低,本表只計算了期望生育1個和2個孩子的回答。
另外,本調查也發現,外出流動對于削弱人們的性別偏好態度是有影響的,其影響的主要人群為婚前外出者,尤其是女性。就農村外出女性而言,婚前外出者當期望生育一個孩子時與當期望生育兩個孩子時的對男孩的偏好比例下降了29.06%,這一降幅在婚后外出的男性中為2.57%。
應該說,外出流動在一定程度上可以削弱人們的性別偏好,影響人們的生育觀念;但是這種影響力是很有限的,性別偏好意識以及性別偏好行為在目前農村的表現仍然比較明顯;歧視女孩的現象仍在教育、生活等方面不同程度地存在著;在這種環境下成長起來的女孩子更容易認同自己的命運,并可能產生性別偏好觀念的“遺傳”。從表4可以看到,當期望生育一個孩子時,婚前外出的女性中對男孩的偏好高達84.62%,高出男性27.48%;當期望生育兩個孩子時,其對男孩的偏好仍高出男性17.1%。另外,出于“老來有所依靠”的顧慮也是影響農村生育觀念的一個重大因素。
綜上所述,外出流動對農村外出打工者的婚育觀念的影響是客觀存在的,而且是深刻的。當前我國正處于急劇的經濟轉軌和社會轉型過程中,進入了社會矛盾活躍期,其中人口問題是核心,其重心在農村。從全國范圍來看,流動人口多年來一直是計劃生育管理工作的難點和“盲點”。因此,在建設社會主義新農村的進程中,做好新時期新形勢下的農村人口和計劃生育工作,不應忽視人口流動所產生的影響。
首先,要糾正一部分人對流動人口的偏見,積極看待外出流動對農村打工者婚育觀的影響,主動去了解農村外流人員的需求,改善對流動人口的管理和服務,比如提供一些必要的信息和知識,主動為他們辦理相關證件,優化一些辦理手續等;外出人員最大的擔憂就是主要勞動力外出后家庭會遇到農業生產和家人健康等困難,鄉村的計劃生育部門及相關部門應主動關心他們,幫助他們解決困難,使外出人員能夠安心在外工作,達到“以情感人”的政策落實實效。
其次,要切實轉變政府職能,創新農村人口計劃生育工作方法和方式,比如在農村流動人口比較集中的鎮、村、生產隊(小組),加強對流動人口中育齡人群的計劃生育工作相關法律法規的宣傳和教育以及生殖健康等方面知識的普及和服務。具體做法可以利用春節外出男女還鄉之時,派專家到農村各地作巡回專題講座;農忙“雙搶”時節,派專人登門分發宣傳單、生殖保健藥具等。
再次,要加強相關部門之間的配合,積極推進農村計劃生育和養老保障一體化工程,將實行計劃生育家庭優惠政策同建立健全農村社會養老保障體系有機結合起來,將家庭養老同社會養老有機結合起來,有條件的地方還可以積極嘗試和擴大商業養老,實現農村養老方式的多樣化,促使“養兒防老”觀念得到根本轉變。
第四,要重視農村積極健康向上的生育文化建設,應該充分利用回流人員“見多識廣、思想開放”的優勢,把他們組織起來,開展同伴教育,將外出對他們的積極影響面擴大到其他村民,實現移風易俗。主要內容可以涉及提倡“婚姻自主”,“晚婚、晚育、少生、優生”,“生男生女都一樣”,“女兒也是后傳人”等進步婚育觀念,破除“傳宗接代”、“男尊女卑”、“養兒防老”等傳統生育文化的消極影響。另外要特別重視從教育方面、日常生活方面來克服歧視女孩的現象,杜絕無奈的命運“認同”和性別偏好觀念“遺傳”。
當然,進一步加強農村流動人口計劃生育工作也離不開工作機構的完善、經費投入的保障、相關人員的配備、法律法規的跟進以及流出地與流入地之間的資源共享等。
(作者單位:福建農林大學人文社會科學學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