把公共管理概念和MPA教育引入中國,薛瀾無疑是個重要推動者。沿著自己的學術理想和專業追求,薛瀾的夢想在于,經濟改革不斷前行的同時,中國政府的決策水平和治理能力也同步提升,思想庫不斷涌現,構建有中國特色的科學民主的公共政策體系和機制,為現代人類政治文明做出中國獨特的貢獻。今天,薛瀾從清華大學公共管理學院常務副院長的職位上退下來,把更多精力放在自己的學術領域和人才培養上,希望能在更大程度上推動中國的政府治理變革和公共決策的科學民主化
我的夢想是中國能夠有一大批像布魯金斯學會、羅馬俱樂部那樣的思想庫,在中國的公共政策乃至全球的重大問題上提供深入客觀的思考與分析。同時中國也能夠構建有中國特色的公共政策體系和機制,使得這樣的機構有用武之地,從而推動中國公共政策的制定更加科學化和民主化,為現代人類政治文明做出中國獨特的貢獻。
這一夢想與我的求學經歷、專業方向和工作實踐有很大的關系,切身經歷讓我深刻體會到科學民主的決策機制對國家發展的重要意義。

1982年,我從長春光學精密機械學院畢業留校工作。不久被學校派到上海光機所參加一個國家大型科研項目,在將近一年的時間里,我深刻感受到國家科研機構組織在管理方面存在很多問題,當時正是“軟科學”和“科學學”被引進國內的時候,我開始意識到中國最缺的不是科學家和工程師,而是管理人才。后來我讀了一些相關著作,對我影響非常大,所以當時就下定決心,一定要改行學管理。
1985年出國留學,1991年從美國卡內基梅隆大學獲得工程與公共政策博士學位后受聘在美國首都華盛頓的喬治華盛頓大學工程管理系及埃略特國際關系學院任助理教授,兼國際科技政策研究中心研究員,主要從事科技政策與創新管理方面的教學與科研工作,同時,也做一些關于中國的科技政策與管理的研究。
在華盛頓期間,我與美國政府機構、學術研究機構、思想庫以及有關企業建立了廣泛的聯系。也曾擔任世界銀行、美國商務部、美國國家標準及技術研究院、美國技術轉移中心,斯坦福研究所,玻利維亞政府和亞太經合組織技術預測中心等政府或研究機構的咨詢顧問。這些經歷和實踐讓我對美國政府的運作管理和重大決策的做出有了深入的了解,對我日后回國工作有很大的幫助和借鑒意義。其中讓我印象十分深刻的就是各種思想庫在美國公共政策形成過程中所發揮的作用。這些機構一般以獨立的非政府機構形式存在,有自己獨特的專長和研究領域,與學術界和政府部門保持密切的聯系。這些機構是美國公共政策體系中最為活躍的成分之一。
1995年暑假我申請到一個福特基金會的項目,資助我短期回國講學和做研究。在此期間,我感受到了中國改革開放的變化和對公共政策研究及教育的需求,很希望能把自己在國外的所學帶回來報效國家。我也了解到清華大學要成立一個政策研究機構,與他們接觸后,校領導希望我能回國,參與這個機構的建設。
1996年3月26日,清華大學21世紀發展研究院正式成立,我特地從美國趕回來參加成立大會,在大會上做的報告的題目就是“美國的思想庫及其對中國的借鑒。”1996年6月我正式回國,進入21世紀發展研究院,從事科技與教育政策等宏觀政策的研究。回來后,我們就給清華大學打報告,要求在清華大學開設MPA,并成立獨立的公共管理學院。清華大學領導很重視,1998年,學校決定先建立公共管理系,讓我和另外幾個老師一起來運作。幾經努力,1999年,國務院學位委員會正式通過設立MPA的申請,中國開始可以有自己的MPA學位了。在不到10年的時間里,中國已經有100所高等教育機構可以提供MPA教育。
這些年,我們努力加強MPA學科建設,吸引海內外優秀學者參加公共管理學科的發展,并主持或參與了很多中國公共政策的研究或咨詢項目。在工作期間,我廣泛接觸了中國各級政府決策部門,對中國的行政文化和決策體系有了深入了解,親身感受到了中國公共政策體系和機制所經歷的巨大變革。應該說,中國政府變革的步伐在不斷加快,傳統的行政手段和計劃手段正在逐步破除,公共政策過程變得更加開放更加民主。但同時面臨的挑戰也是巨大的。
在中國社會發生巨大變革的時代,每天都有大量的公共政策出臺,而這些都會直接或間接關系到公眾的現實利益,更會影響到國家的長遠利益。所以公共政策越來越引起社會各個方面的關注,也產生了越來越多的利益集團和利益訴求方,希望通過各種方式來影響公共政策的制定和出臺。在這一過程中,一些利益集團左右政策的能力越來越強,而媒體在政策過程中的作用也愈加明顯。由于我們還沒有完全形成一套科學、民主的公共政策的體系和機制,公平、公正和公開的原則還沒有充分體現,很難以保證所有利益相關方的聲音都能充分表達并通過有效的渠道傳遞到決策者,一些弱勢或遠離政策渠道的群體的利益往往被忽略和受到侵犯,一些客觀公正但與社會情緒不同的理性分析往往也被淹沒在嘩眾取寵的雜音之中。在這樣復雜的環境下,如何對我們的公共政策體系和決策機制進行相應的調整與改革就更加困難了。但我個人認為在現行的政策體制框架下,改革的空間還是很大的。
首先我們政府內部的政策研究體系應該大大加強。從政府行政體制改革的角度看,大家談的比較多的是從全能政府轉變成為有限政府。但我感覺另外一個需要重視的就是如何從“行動”政府轉變到“思考”政府。現在雖然政府的政策職能需求非常強,但缺乏相應的體制機制與之配套。我們的政府特別習慣于沖在前面推動各個方面的工作,各級政府官員整天也都非常忙,充分體現了“行動”政府的特點。但是隨著市場經濟逐步完善,社會管理機制的健全,我們已經不需要政府凡事都沖在前面。我們更多地需要政府去“思考”,在制定政策協調利益方面動腦筋下功夫,從而實現經濟社會的和諧有序發展。
其次,政府外部的政策研究體系,尤其是各種形式的思想庫(包括獨立的或在大學中存在的政策研究機構),也可以發揮重要作用。這些思想庫可以運用它們在相關領域的研究積累以及它們與社會各個方面的聯系,對公共政策方面的問題開展深入的研究,提出獨立客觀的分析及判斷。在一個公開公正的環境下,不同的思想庫可以對同樣的政策問題發表不同的看法,形成一個政策思想的“市場。”通過各種形式的討論和競爭,不同的聲音和方案得到充分的關注,利益相關方充分表達意見,一些比較差的想法得到淘汰,一些有獨到見解的政策意見保留下來,從而形成一個優勝劣汰的機制。同時,政府內外的政策研究機構可以通過各種形式建立起互動關系,使得政府內部的政策研究機構具有更加廣泛的視野,政府外部的思想庫政策目標更加明確。最后,決策者可以對經過“政策思想市場”篩選過的政策方案做出高質量的抉擇。
當然,重大決策如何落實以及落實后的評估體系也很重要,評價一項公共政策決對經濟社會發展所帶來的影響,需要建立一套可行的評價體系。這里最關鍵的就是要保證社會公眾的參與,從而使得這些決策不是簡單地對上級領導負責,更重要的是對廣大人民群眾負責。如果決策失誤并給社會造成負面影響,決策者要為結果負責任,并要承擔相應的懲罰。
這些工作都不是1年、5年或10年能夠完成的,但我們必須有一種緊迫的意識,馬上就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