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旦當上游客,就難免跟導游打交道,尤其是我這種喜歡舞文弄墨寫點小游記的游客,所到之處的地理概貌、風土人情、歷史典故、逸聞趣事等等都得通過他們而得知。那些文化素質良莠不齊的導游,有的令我肅然起敬,有的使我茅塞頓開,有的卻叫人啼笑皆非。
云岡石窟:我傷透了她的心
記得游云岡石窟時,導游是我去管理處請的。那是一位氣質優于模樣的北方姑娘,說一口親切好聽的“山西普通話”。她的導游令我印象極為深刻。
她告訴我,石窟開鑿耗時64年,而并非某些書上說的34年或50年。云岡石窟已鑿成1500余年,為了防止風化等大自然現象對佛像的損毀,石佛的保護為歷代所頭疼,其中明清兩代采用泥塑重妝。她向我詳細地介紹了泥塑重妝的全部工藝,并指出這仍然不是最好的辦法,因為泥塑重妝對石佛照樣損害很大,而且佛像也因此被弄得比例失調,只是游客不易發現罷了。
邊走邊看,天空突然下起小雨,我們都沒帶傘,正不知如何是好,“你在這里等我!”話音未落她便跑開了。幾分鐘后她跑回來,頭發和衣服都被打濕了,手上不知從哪弄來了一把傘。她把傘舉到我頭上,輕松地說:“走吧!”
雨天日短,我們又是下午才去的,匆匆游過兩三個石窟后,我就準備打道回府。她聽后十分惋惜,苦苦相勸,一再堅持要我看過曇曜五窟后再走。這不禁令我心生狐疑:如此極力勸阻,是不是怕我賴賬,扣她的導游費?于是我立即表態:導游費不受游程影響,將分文不少。誰知此話一出,姑娘竟呆呆地站在原地,滿面通紅,一面委屈,眼眶盈滿了淚水。她堅決否認受“孔方兄”左右,也堅信我絕非無賴之徒,之所以極力推薦我去看曇曜五窟,完全是因為它們的觀賞價值。我連忙道歉,深知自己的話傷害了一個誠實、厚道、執著、自尊自重的導游小姐。
曲阜:竟不知“仲尼”何許人
在云岡石窟,我是幸運的,不僅從導游小姐口中得到了珍貴的寫作素材,而且獲得了一次愉快的游歷。然而,大多數時候我并沒那么幸運,例如在曲阜。
那天我去孔林,剛到“至圣林”門口,還沒站穩腳,一大群導游就像獵人見到獵物一樣,呼啦一下把我團團圍住,我甚至搞不清他們突然從哪兒冒出來的,就跟游擊隊似的,叫你防不勝防。
這年頭到處是陷阱,我生怕在這人生地不熟的地方遭遇不測,如驚弓之鳥緊張起來。強忍著被糾纏的憤怒,我打躬作揖,一再說明我對孔林已經非常熟悉了,完全不用勞煩導游……好不容易才“殺”出重圍,獲得自由身。
正當我暗自慶幸時,回頭一看,一位面容姣好的小姐已經把我死死盯住。她緊跟在我身后,無論我怎么解釋都不肯離開,非要當我的導游不可。無奈,我只好自認倒霉。
為了考一下這位導游小姐的文化水平,我試著問她知不知道“天不生仲尼,萬古長如夜”是誰說的?答曰“不知道。”我又問這話是什么意思,答曰“不知道。”我再問“仲尼”是誰呢?還是“不知道!”好個“一問三不知”!在曲阜當導游,連這點常識都沒有,怎么混得下去啊?
她的講解,實在不敢恭維。簡直不能叫“講解”,只是純粹的機械式背臺詞,既無抑揚頓挫,更無感情色彩可言,一聽就知道是完全沒有消化的東西。而且叫人噴飯的是,孔子墓前介紹孔子生平時,她分明背出了“孔子名丘,字仲尼……更可惱的是,在我此行唯一想看的孔尚任墓前,她竟一句“臺詞”也沒有!難怪她推三阻四,借口“很遠”不想“導游”孔尚任墓,原來她背的那些解說詞里壓根兒就沒這一段!
岳陽樓:讓我刮目相看的小女子

吃一塹長一智,從此以后我請導游之前便多了一個心眼:先考一考再說。游岳陽樓時,我向蜂擁而上的導游小姐們問了一個問題:“范仲淹寫《岳陽樓記》,為什么沒有大書特書岳陽樓本身?”
眾人面面相覷。沉默良久,一位不動聲色的導游小姐回答道:“主要出于三個方面的考慮:
“一是規避政治風險。重修工程是否負案,遠在河南鄧縣任職的范仲淹心中顯然無底,萬一滕子京在重修岳陽樓過程中出現經濟問題,那政治風險不就大了?
“二是選取‘以樓說事’的角度,不僅文章容易出新出彩,而且還能巧妙地借此機會再次向朝廷表明忠心,即使重修工程出了天案,也牽涉不到他頭上。
“三是范仲淹想借此機會,規勸他的官場朋友滕子京。他之所以要擺明自己交友的政治原則,不正是為了一來給滕子京打氣,二來讓他夾起尾巴做官嗎?
“忠臣、才子、廉吏、諍友,范仲淹借寫《岳陽樓記》為自己畫像,為什么要去大書特書岳陽樓自身呢?”
一聽這話,我頓時驚住,完全沒有料到面前這個不起眼的小女子竟有如此豐富之見識!真是聽君一席話,勝讀十年書啊!
正是這位導游小姐在思想上幫了大忙,我才得以找到岳陽樓游記的寫作靈感。如今回憶起這些來,仍然有些感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