敬畏然烏

我們是從波密出發前往然烏湖的，臨走那晚在旅館的網吧查看資料，得知然烏湖還是藏東南聞名的水葬場，心里禁不住生起了神秘和敬畏的感覺。

汽車一路前行，隨著海拔的升高，蔥蘢翠郁的景色在身后漸行漸遠。我們沿著帕隆藏布逆江而上，道路兩旁都是光禿禿的山脈，但奔流的江水卻宛如九寨的海子般溫藍瑩潤，與澄澈的天空遙相輝映，在一片荒涼貧瘠中撫慰著我們疲勞的雙眼。

越往高處走，水流越顯寬闊，翻過一個山頭，一汪令人驚艷的幽藍驀然浮現在眼前。

走近然烏湖，就被她幽深靜謐的意象打動，幽藍深邃的湖水恍若天空滑下的一滴眼淚，寂靜得沒有絲毫聲息，猶如被久遠時光凝固的女子，心頭再也泛不起漣漪。湖岸巖石林立，雪山就在不遠處，安安靜靜地倒映在湖面。松枝掖著殘雪，輕輕一觸，便聽到積雪落下的簌簌聲響，很快便湮沒在明晃晃的陽光中。那種幽寂，不禁讓躁動的人心倏地沉靜了下來，連日來奔波勞累的疲倦，霎時間蕩然無存。

攀過巖石走到湖邊，才發現這里果真是水葬場。湖灘上布滿了大大小小的鵝卵石，被魚兒啃噬得干干凈凈的人骨經湖水沖積撒落一地，白森森的不知年月。無論曾經如何繁盛的生命，最后終究也不過是一把白骨，遺落在渺渺塵世。可能是湖區美麗的景致辭安寧了內心，竟沒有絲毫害怕的感覺，只覺得，這里實在是一個靈魂安息的好地方。

然烏湖是一個狹長的高山湖泊，湖面向西蜿蜒十余千米才逐漸收縮成一道河谷。我們將車子駛到鎮上一處適合觀賞的高地，領略然烏湖中段的姿容。剛一下車，幾個藏族孩子就圍上來好奇地看著我們。拿出包里的彩筆分給她們，她們伸手接過說聲蹩腳的“謝謝”便安靜地站在一旁，不像拉薩的孩子那樣不停地要東西。其中一個靦腆地躲在樹后偷偷用眼角瞥著我們，走過去給她彩筆，她羞澀地低下了頭。大而黝黑的眼珠，沉默得像一汪深潭。

天色尚早，陽光熾目。我瞇著眼睛仰望藍得沒有一絲雜質的天空，心里琢磨著是不是該再抹一層防曬霜。才剛掏出來，同行的朋友就跑過來了。看到我們將臉涂得白花花的，藏族孩子就嘻嘻地笑了起來，悄聲用藏語不知在說些什么。

站在高處往下望，感覺湖面較剛才開闊一些。大風從雪山上呼嘯而過，吹皺了澹澹碧水，泛起粼粼波光，顯得一派嫵媚。

陽光在樹影間悄悄移動，湖面也由湛藍漸漸沾染了些微墨綠，在光影中變幻著不同層次的色彩。我們坐在坡上一邊聊天一邊觀賞湖景，忽然感覺手背上一點潮濕，難道下雨啦?抬頭望去，燦爛的陽光灑在山巔湖面，絲毫沒有下雨的跡象。過了一會兒，又感覺幾滴水點滴落，一抬頭，天啊!居然下雪了，藍得發眩的天空中，紛飛的細雪若風中柳絮般飄搖而下，一挨著地面便消失得無影無蹤，在烈日下飛舞著迷幻般的景象。眨了眨眼，望著蔚藍無比的天空，簡直不敢相信眼前發生的事情，這著實比六月飛霜還讓人意外。

暮色降臨了，我們回到鎮上住進了一間簡陋的旅館。安置好行李，便出去溜達。然烏鑲很小，在一片低矮破舊的建筑中，最醒目的就是郵電局高高豎立起來的移動通訊基站鐵塔。看見鐵塔，不由自主地將手機掏出來一看，果然信號超強。

回到旅館，才發現剛才出門時沒留意，房間的正前方幾百米處竟然就是兩座雪山。旅館的老板還別出心裁地在空地上安置了幾個可以蕩秋千的長椅，估計是讓客人觀賞雪山用的。可惜積雪不深，雪山顯得灰蒙蒙的，沒啥看頭。

當晚在旅館的餐廳里吃了一頓連日來最豐盛的晚餐。藏東南多深山密林，盛產菌類，當小妹把菜一個一個端上來時，野生菌燜土雞，野生菌燜五花肉……哇!那股香味，直勾得肚子里那條饞蟲蠢蠢欲動，口水止不住流了下來。一擁而上，三五個回臺，便把桌上的美味掃個清光。

那晚我們打著飽嗝，摸著圓鼓鼓的肚子，腳步蹣跚走出餐廳。一陣刺骨的寒風撲面而來，禁不住捂緊了領口。走在前面的一個女伴忽地一聲驚呼：“哇!好美呀!好多星星呀”沖出去一看，漫天的繁星氣勢磅礴，熙熙攘攘地爭相閃爍，將寶石藍的夜空點綴得光華璀璨。星云一簇簇密集著，有的還低低懸在天邊，仿佛走上雪山一伸手就可以把星星摘下來。我們一起撲向那兩張早先還無人光顧的秋千椅，一人搶占一個山頭，顧不得寒風凜冽，蕩起秋千晃悠悠地看起星星來。白天還灰頭土臉的雪山在星光的照耀下也變得晶瑩剔透，散發著清冷潔凈的清輝。這時才恍然大悟，店主為何會在此地安放秋千椅。按撩不住興奮之情，掏出手機給遠方的朋友打電話。手指在寒風中哆嗦著摁鍵，一接通就大叫：“你知道我現在在干什么嗎?我正在雪山腳下蕩著秋千看星星呢!”電話那頭傳來一陣羨慕的嘆息……

黎明時分，然烏湖畔一片沉寂，連風聲都沒有，只有遠處雪山上那場不知年月的雪積下的寒意，絲絲陣陣沁人心骨。一輪明月靜靜掛在山岡，晨星寥落，全然沒有了昨夜的擁擠喧鬧。月華悄無聲息地游弋著，游過雪山，游過湖面，渲染出一種神秘孤清的藍，在天地間清冷彌漫。

那一刻，時光仿佛靜止了。那種靜，來自遙遠的歲月，浸含著千年不見人煙的孤寂，和亙古不變的神秘氣息。我不敢大聲呼吸，心頭涌起了一份對大自然莫名的感動。

東方漸白，沒有看見期待中的然烏湖日出，可是心里卻沒有失落，因為黎明前的那一幕美麗，已深深鐫刻心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