駝鈴

祥子的出租車第一個到，男方接親的人馬上擁了上來，開始忙碌著在車頭貼喜字，掛彩花彩帶。祥子下車隨便地與他們搭著腔，當他聽到新娘的名字和地址時，他的臉色有些變——是她?這時新郎走過來給他遞煙，祥子邊打量著這小子邊說不會，新郎覺得這人眼神怪怪的，就退回去忙他的了。祥子此時卻太想抽支煙了，他躲進車里抽自己的煙。抽完煙，他拿出水桶，打了水，仔細而買力地擦起他的車子來。

雖說昨晚下了雨，路面有些濕，但祥子這輛白色的寶馬在今早出車前，就已擦洗過一遍，再多擦一次，沒多大必要，所以陸續趕來的公司的司機同事都覺得他今兒挺奇怪的。

祥子大號叫林祥，退伍回到地方以后，進了出租車禮儀公司，別人都管他叫駱駝祥子，他也挺喜歡這個別號的，他有時那牛脾氣，還真像那老舍筆下的駱駝祥子。

祥子萬萬沒想到，今天他要開車去接別人的新娘，竟會是她——那位他當兵前深深眷戀的女孩。

他精心擦過的車在灰色的陰天里顯得雪白奪目，又被裝扮得喜氣洋洋。祥子的車作為排頭禮車率迎親車隊出發了。

路是再熟悉不過的，可坐在車里的新郎卻不斷叨叨著給他指路，祥子想叫他別吭聲了，可他還是忍住了——祥子不愿對他說出“路很熟”這句話，極不愿。

簇擁下的新娘一路被送上車，便驚訝地從后座盯著祥子的后腦勺，他裝作平靜地雙眼平視前方，車內的后視鏡早被他翻下耷拉著。新娘拿出一支喜煙，新郎說：他不會。樣子卻說：“不，我要。”新娘遞了過去，祥子轉過頭接過煙平靜地說：“謝謝，恭喜你們。”

迎親車隊像一條長龍蜿蜒行進著。祥子的車里播放著一支歡快喜氣的音樂，這是祥子剛才專門選的曲目。新娘挽著新郎盯著司機。她記得以前最愛看祥子抽煙，那動作非常的幽雅瀟灑，可現在祥子那夾煙卷的手卻頻繁的彈著煙灰，像個干活前急著過煙癮的民工。新郎低聲說：他果然不會抽煙。

這一段路不平，還有些泥濘，但車卻很平穩的向前進著。

她相信祥子，他的方向盤永遠是穩的，無論在任何情況下。

新郎說：今天千萬別下雨。祥子卻以不容置疑的口氣說：“不會的!絕對不會下雨的。”她感激地默默聽著這句熟悉的話，連同這肯定的語氣。她記得有次去部隊看祥子，約定第二天出游，可天氣預報卻報導有雨，祥子也是用這種肯定的語氣說這樣的話：“不會的!絕對不會下雨的，我運氣好!”可今天他卻不能夠說出“我運氣好”這四個字……她從心里感激樣子真誠的祝愿。

3年，從認識祥子到祥子去部隊，她喜歡祥子開車時候的快樂。祥子很喜歡開車，他說那喇叭聲就是他的駝鈴聲，那歡快的喇叭聲明亮又獨特，總是在她思念的夢里叮叮當當，敲叩著無盡的甜蜜。可是，隨著時間，那駝鈴聲競漸漸的在夢中飄遠，等真的在現實中出現時，竟然如此陌生，如同夢里的囈語。

車抵達了目的地。盡管路是泥濘的，但樣子那車從起點到終點，始終沒有濺上一星泥點，仍是那樣的潔白，锃亮。

新娘幸福地挽著新郎下了車。車立即輕輕地滑了出去，消失在車流中，喇叭都沒吱一聲。

為了她的寧靜，祥子摘去了駝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