龐貝城 那一刻的毀滅成為永恒

我不愿直接給龐貝一個崩地裂毀的開始，龐貝的毀滅是歷史的刪節，文明的斷代。毀滅后的重現穿插著后世的嘆息和悲泣。那場突如其來的災難在毀滅龐貝的同時也使它得以永生，今天，在龐貝遺址上，曾經有過的繁華、詩意、音符和色彩一一再現，唯一少了的，是生命。

龐貝的復活

那不勒斯灣一帶有著世界上最富饒的土地，它擁有豐富的自然資源和良好的氣候條件，有亞平寧半島最肥沃的土地，一年內有兩季以上的收成，氣候溫和，冬季短暫，春秋漫長。龐貝位于那不勒期灣維蘇威火山的南面，離海岸只有半英里之遙，坐落干流向內陸的水上交通干線一薩爾諾河畔。

最早生活在這一地區的是公元前1000年初期一個講奧斯坎語的游牧部落，他們在海灣地區建起了散落的村莊。到了公元前780年希臘人開始在地中海沿岸擴張自己的勢力，他們在這里建立了那不勒斯，意思是“新城”，并使之成為這一地區的貿易中心。

公元前500年，一個來自內地丘陵地帶的好斗部族撒謨奈人控制了這一地區。公元前4世紀末，另一個來自北方的英勇好戰、紀律嚴明的民族擊敗了撒謨奈人，從此，羅馬人的統治拉開了序幕。羅馬帝國每天發生的殘暴事件駭人聽司，驕傲的龐貝人一直不愿屈從于他們的統治，這一地區不時上演著政治風云。盡管戰事不斷，但龐貝一直保持著持續的繁榮，成為富人的一方樂土。

隨后的200年間，龐貝發展成為頗具規模的城市，城區擴大了7倍，城市里的商業活動十分活躍。龐貝不僅是連接羅馬內地與外界的貿易樞紐，還是當地織布、印染手工業的中心，許多手工藝人在這里棲身。貴族、奴隸、角斗土和自由民共同在這里生活，使它悠久的文化傳統得以保留，但管理城市并在政治上占主導地位的一直是羅馬人。

公元79年，一場突發的滅頂之災使龐貝所有的生命倏然終止，但龐貝并沒有死去，它無法躲過火山的劫難，卻在歲月封存的火山灰中逐漸冷卻、凝固，并被完整地保存，從而最終躲過了上千年歲月的侵蝕獲得了重生。今天，考古學家們通過細節的積攢和記憶的拼接，將埋葬已久的過去復活。

災難來臨之前，龐貝城已經具有了相當的繁華。城市的街道由石灰石鋪就，街道兩旁有排水溝，鋪設在街道下面的鉛制管道輸送新鮮用水，還有專為路人和牲畜提供飲水的大理石噴泉。主路豐收街的西端是主廣場，這是一個約長500英尺，寬150英尺的長方形廣場。它是城市的心臟，這個古老遺址的年代可追溯至龐貝歷史的早期。

廣場是每周一次的集市所在地，它就像一塊磁鐵一樣吸引了所有居民。人們來這里討價還價、辦公務、打探最新消息和傳聞、看熱鬧、出席宗教儀式或觀賞風景。便道上的人群熙熙攘攘，在這里不時還能看到急匆匆趕往政府大廳傳送重要公文的身影。人群中的嘈雜聲夾雜著政治辯論和小商販的叫賣。這幅令人眼花繚亂的社會風情非常迎合龐貝人的喜好。

盡管龐貝人十分忙碌，但他們沒有忽視娛樂活動。龐貝城的土地大約10％用于建造體育和娛樂設施。龐貝城有一座能容納2萬人的角斗士競技場；有好幾處體育場和兩家劇院：還有100多家酒吧和餐廳：3座正在使用的公共浴室(第4座在火山爆發時正在興建之中)；至少有7家露骨而又色情的妓院提供另一種形式的娛樂。

龐貝還建有至少10座廟宇，并緊鄰廣場，它還兼作法庭和銀行。除此之外，這座城市還有諸多旅店和客棧，它們集中在老城區和城門附近，或許是為了吸引城外來的客人。其中一些住處還備有房間供客人飲酒和擲骰賭博。旅店提供的餐飲和現代酒吧里的非常相似。有些旅店里有賣淫活動，有專門供人尋歡作樂用的小臥室。旅店的墻壁上通常飾有淫穢的圖畫，還有男性生育之神一普里阿普斯的畫像，他的生殖器巨大無比。

除了旅店，龐貝的男人們還愛把時間消磨在公共浴場內，浴場有溫水和熱水，還有桑拿室。奴隸同時還充當按摩師，他們在客人健身或者淋浴后為他們身上涂上橄欖油，然后用金屬板祛除油膩和灰塵，在沒有肥皂的年代，這種方法能很好地去污。

在公共浴場里，人們還可以到健身區游泳。職業運動員可以到龐貝最大的體育場進行訓練。占地3英畝的體育中心位于城市的東端，人們在這里舉重、跳遠、擲鐵餅、跑步或者練拳擊。教練們在體育場的門廊上訓練隊員，賣食品的小商販尋機向急需補充熱量的運動員兜售食品。體育場的東面是競技場，上演著一種完全不同的體育項目。它是一座橢圓型建筑，這里是合法的施暴場地，歷史上，這種暴力曾蔓延至觀眾席。龐貝的格斗表演在當時久負盛名。

可以看出當時龐貝人的生活是很奢侈的。墻壁上隨處可見涂鴉的字跡，有戀人間的相互傾訴，有仇人的相互謾罵，也有彼此之間的調侃。在一些房間里，雞蛋和魚被發現擺放在餐桌上，鍋內還留著肉骨頭，商店里陳列著干枯的洋蔥和土豆食品。餐廳里的用餐工具，廣場中的車輪印記，妓院里的色情字畫以及一些民宅中的鍋灶，似乎所有的切都表明這里的人剛剛離去，而且很快就會回來。不幸的是，他們離去后再也沒有回來。城市幾乎是在災難中原封不動地被掩埋起來，一千九百年后，它幾乎又是作為一個整體呈現于人們的眼前。

面對歷史，人類的智慧何其偉大，面對自然，人類的力量又何其渺小。在龐貝遺留的器具上有這樣一句話“盡情享樂吧，管它明天會怎樣!”杯子的主人當然不會預料死亡和災難的降臨，用他超然于世的人生態度告訴世人享受生命的重要。他必然明白，人世沒有永恒，永恒的只有精神。維蘇威的憤怒

在漫長的歲月里，來自地球內部的巨大壓力一直處于不斷的聚集之中，構成地殼兩大構造板塊相互擠壓，它們之間的碰撞使地中海海底的邊緣向地球內部深陷。維蘇威把自己的本性掩藏得絲毫不露，這座高度只有6000英尺的火山有史記載以來從未顯露出任何要爆發的跡象。山坡上綠蔭覆蓋，有牧場、果園和葡萄園，沒有任何傳說和民間故事警示人們維蘇威險惡的面。一直到公元79年，火山周圍的居民與它平安地相處了1000多年。

公元62年，被禁錮已久的壓力終于釋放，地球為之顫抖。震中就在龐貝附近，地面的跌宕致使城市的送水管道破壞，諸多別墅和房屋坍塌，許多人喪生于瓦礫中。那次地震所受的破壞曾讓當時在位的尼祿皇帝考慮是否應遺棄這個地方。但是，龐貝的居民盡其所能使龐貝重新站立起來。

直到那時，仍無人把地震和維蘇威火山聯系起來。山坡上依然寂靜無聲，毀滅性的隆隆聲實際上是一個前奏，大地顫動發出的聲音其實就是沉睡的維蘇威火山即將蘇醒的信號。公元79年8月初，維蘇威火山周圍地區又發生了多次震顫，水井干涸了，泉水停止了涌動，所有這些都在表明地球內部的壓力在升高。8月20日，這一地區發生了一次震級不高的地震，馬、牛等牲畜表現得興奮異常和驚慌不安，鳥卻出奇地安靜，一些心存恐懼的人收拾起財物向安全地帶撤離，他們的確走得很及時。

災難在那一刻來臨了，公元79年8月23日夜晚，火山灰從火山口溢出，剛開始看上去似乎還無大礙，但沒多久，維蘇威顯露出猙獰的面孔。隨著巨大的爆裂聲，火山口的底部像一只封在堆積在火山口的固體巖漿的塞子，在巨大的壓力下終于再也承受不住，維蘇威火山變成了一門巨大的沖天火炮，熔巖向大氣層噴射出17英里后被撕成碎塊沖上天空，在沖上天空的過程中，它們被粉碎成小顆粒，沖勢也漸漸減弱下來，擴散成一個大云團，被氣流帶到東南方向。

維蘇威火山東南方向的海岸和丘陵地帶已變成一個恐怖的世界。隨高空氣流而至的云團覆蓋了龐貝和附近的莊園，將它們籠罩在一片黑暗之中。接踵而至的是無休止的浮石，大小如同拳頭，由于下降的速度很快，這些較重的拋射物使不少人喪生。只兩三個小時的工夫，覆蓋在龐貝表層的浮石已厚達1英尺左右。建筑物開始倒塌，很多人被壓在陷落的屋頂下面，或被坍塌的墻壁和石柱擊倒，油燈破裂時溢出的油又引發了火災。

火山爆發前的幾個時辰內，大多數人借助各種交通工具逃生，但至少有2000人選擇留下，也許是被眼前發生的事嚇得不知所措，也許是不愿拋棄自己的家園。他們有些人在浮石下爬行，另一 些人則簇擁在屋脊下。整個下午和晚上，火山持續向空中釋放巖石散彈，龐貝地面浮石的厚度以驚人的速度在增長，大約每小時增厚6英寸。

8月25日凌晨1時，瀑布般的熾熱巖漿開始向火山四周蔓延。一股由火山灰和氣體組成的云團以每小時100。英里的速度只花了4分鐘時時間就抵達赫庫蘭尼姆，使那里的人們根本來不及向海邊逃生。火山灰云團呼嘯著穿過城市，揭掉屋頂上的瓦片，掀翻石頭，當它到達海灘時，大海沸騰起來。火山灰燒焦皮肉，充塞肺部，所經之處，人和動物無一幸免，均因烤焦、窒息而死。隨后而至的是稠密的巖漿流，它滾滾而來，充斥著街道，從門縫滲透進入住宅和公共建筑，使城市變得面目全非。

然而維蘇威的憤怒并未停止，它仍在聚集力量，8月25日早上開始第四次噴發，這次它把死亡的魔爪伸向了薩爾諾河畔上的龐貝城，途經之處的人皆因窒息而斃命。幾分鐘之后，火山第5次噴發，早上8點左右，發生了第6次也是威力最大的一次噴發。漆黑的濃煙包裹著蛇狀火焰直沖云天，火山不時張開血盆大口，露出長而耀眼的火舌，云團開始降臨在大地上空，籠罩在大海之上。

黑暗遠勝于無月或者陰沉的夜晚，更似門窗緊閉、燈火熄滅的房間。耳旁傳來婦女的尖叫，幼兒的啼哭以及男人的呼喊聲，一些人在尋找他們的孩子，另一些人在尋找他們的父母。一些人在乞求死亡，而這正是出于對死亡的恐懼。許多人向諸神伸出了雙手，但他們這樣做的同時已經開始懷疑是否真有神的存在，反而相信最后的、永久的黑暗已經降臨世間。

至此，維蘇威火山已經噴發了大約18個小時，終于它開始減弱。火山灰在這一地區飄落了好幾天，使龐貝大部分地方從人們的視野中消失。火山最后一次噴發釋放出的火山灰幾乎覆蓋了所有的一切，掩蓋了城市中痛苦不堪的掙扎。

龐貝居民大約90％在火山爆發之前撤離，隨后的幾天到幾周內返回后，他們目睹到往昔的城市已淪為空城不禁黯然神傷。一些人開始挖掘，他們通過厚厚的火山灰判斷自己住宅的方位。他們設法找回貴重物品，在此過程中大概也有一些人把本不屬于自己的東西歸入了自己的腰包。一些建筑中的雕像，墻壁上的大理石護面和其它裝飾品上均有被掠奪過的痕跡。

這場浩劫使整座城市淪為廢墟，但仍有人計劃重建龐貝。羅馬皇帝提圖斯在收到有關這場災難的報告后十分震驚，他鼓勵這一地區免遭不幸的城市救濟難民。那些死后無人繼承的財產被用于賑災。但是龐貝重見天日的理想過于宏大，重建計劃最終被擱置一邊。

龐貝，一切都已無可挽回。昔日的繁華、輝煌隨著歲月的流逝煙消云散，也逐漸在人們的記憶中模糊，僅僅18個小時，火山碎屑便將整個龐貝城掩埋。龐貝，這座曾被譽為美麗樂園的城市從地球上消失了。

人們忘卻了龐貝，卻沒有忘記維蘇威的威力、維蘇威也不愿讓人們忘記。公元202年，它持續噴發了一個星期。公元306年、472年、513年和533年都有噴發。1631年，在沉寂了近1000年之后，它再次噴發。在所有的噴發中，最后一次也是最猛烈的一次，幾乎與公元79年的那次不相上下。從火山口溢出的巖漿形成7條巖漿流向山坡，幾乎摧毀了山腳下所有的城市，約有18萬人死于這次災難。

臨終一刻

任何一個親臨龐貝的人都會感到震撼，那種直穿了一千九百年的震撼一直在延續。歌德說過：“在世界上發生的諸多災難中，還從未有過任何災難像龐貝一樣，能帶給后人是如此巨大的愉悅。”

漫步廢墟問，感受著死亡與毀滅，參觀者既是旁觀者，也是親臨者，那種設身處地的體驗和思索即使一千九百年后仍讓人感到心情的沉重和勞累。那個時刻，沒有一絲僥幸，逃避和奢望，通過龐貝遺留的景物，一切苦難和不幸都真實地再現，讓人一遍遍地暗自揣測，默默動情。

考古學家們通過對碎石殘片的拼湊復原了一千九百多年前的龐貝，那是另一個時代，另一番景致，聲音和氣息幾乎觸手可及。一場毀滅干凈利落地掩埋了龐貝城里的切生命、感情和仇十恨。也許，臨終一刻這家的主人因為世代仇十恨準備磨刀與鄰家決斗：也許，街頭的嫖客與妓女為嫖資正討價還價：也許，那里有一家人正在為主人得了不治之癥而愁眉不展：所有的一切在那一刻筆勾銷，沒有點兒逃遁的機會。

考古學家們發掘龐貝城時，發現了許多遇難者的遺骸，他們的身體被火山熔巖包裹，肉體腐爛了，在凝固的熔巖中留下了人體的空腔。考古學家把石膏液灌進空腔中，石膏液凝固后，再剝去外面的熔巖，一具具遇難者臨終前的石膏像就出現了。“復活”的石膏像讓當年受害者的形象栩栩如生地再現，這些塑像把久遠的災難和恐懼以恒久的方式留給了人類。

一位婦女懷中抱著一個嬰兒，另外兩個女孩緊緊地依偎在她身旁；一個小伙子和一個姑娘在奮力逃生中并排起倒下；在另一處豪宅里，女主人和她的三個女仆一起死在屋外，她們的尸體周圍散落著珠寶和錢幣；在角斗士營房附近，一位奴隸倒在匹馱著衣物的馬匹旁。

集體面對死亡的情景隨處可見，他們中許多人雙手向前伸展著，似欲穿越時間，又仿佛在祈求著什么。在一處住宅內，十位奴隸在爬往樓上的房間時被倒塌的建筑壓死，他們帶著沉重的鎖鏈凄慘地縮在腳角，至死都沒有得到自由：在另一處府邸，七個小孩子被不堪浮石重壓的樓板奪去了生命：在一處進行葡萄酒買賣的酒館中，有34人在地窖中避難，他們自備了面包和水果，以等待火山爆發的結束，但他們再也沒有出來；城外的一處別墅內，18個成年人和2個小孩死在地窖中，手拿鑰匙的房主死在通往田野的花園門外，他身邊的隨從還帶著錢幣和其它值錢的東西。

一些受害者表現出與命運抗爭的跡象，許多人試圖透過一層布來呼吸以挽救自己的生命。一位看門人安詳地死在他的崗位上，固執地拒絕離開自己的崗位：一位成年男子一只手向外伸展著、緊握著，他的四肢僵硬，似痙攣般，好像是在表明這位不幸的人在臨死前清楚地知道自己面臨的悲劇命運，他的一切抗爭又是多么的徒勞無用。生命中最后一刻，他不能呼吸。

在龐貝最后一刻上演的一幕幕眾多的恐怖場面中，最令人觸目驚心的莫過這一幕：當維蘇威火山大發淫威時，一個人為了拯救自己和愛犬躲藏在了緊鄰北城墻的一處住所中。當危險過去后，他們被火山灰封存在了房屋內，避難所變成了囚身之地。最終，主人遭受到了可怕的結果，當他饑腸轆轆、奄奄一息時，“忠實”的狗因為饑餓而瘋狂，口口撕咬他身上的皮肉。

無數的受害者瞬間被奪去了生命。很多人被最初向他們襲來的炙熱的火山浮石擊中，更多的人在越積越多的碎石上掙扎，最后被毒氣和令人窒息的火山灰奪去了生命。他們的尸體隨著從城市上空降落下來的碎石深深地掩埋起來。這些保持各種姿式的逝者在近2000年后依然給后人留下不可磨滅的印象。歲月仿佛開了個玩笑，天上一日，世間千年，數千年后回到龐貝的是考古學家和帶著敬畏、好奇來此參觀的游客。他們看到的是龐貝城中經過兩千年歷史塵封又完整再現的滿目廢墟和斷壁殘垣。

遠在天上的龐貝居民們，你們看到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