華人喜悅之詞

英國某文化團體最近在一百零二個非英語國家對四萬人做了調查統計，得出最喜悅的英語單詞十個。

1、母親(mother)

2、熱情(passion)

3、微笑(smile)

4、愛(10ve)

5、永恒(eternity)

6、奇妙(fantastic)

7、命運(destiny)

8、自由或自主(freedom)

9、解放或自由(liberty)

10、寧靜(tranquility)

我想，那些非英語國家若與英語國家如英、美、加拿大、澳大利亞、菲律賓、新加坡、印度等相比較，一般人的語詞愛好縱有差別，亦不至于胡騎越燕，各投南北。畢竟“人情不遠”，文化觀念契合大于分離。華人今占人類五分之一以上，若作調查統計，想我華人最喜悅的漢語單詞亦應包括前列十個。當然，不一定都能擠上前十名，但總不會榜上無名。所謂有差異者，各有其不同的著重點而已。

一、就拿第一名的母親一詞來說，華人同樣喜悅。但是總與父親一詞并列，稱為父母雙親，而不會像前列調查統計名單一樣，把父親(father)刮到前七十名以外去。漢語敬雙親而輕母權，從不像英語那樣稱祖國、江河、船舟、土地為她(she)。“五四”以后新潮文人那樣稱呼，緣起于英譯漢，這也該算是西化吧。可笑的是跟風太緊，流經四川的長江已經叫母親河了，流經成都的府河與南河又在報章上叫母親河，豈不三媽?不但江河，就是祖國稱她，亦不合我華俗。孟子稱“父母之邦”也是雙親并稱，不能單稱她啊。

請容許我依次說下去吧。

二、熱情一詞，華人同樣喜悅。但受陰陽觀念支配，我們同時舉出冷思與之結合互補，方才放心。冷思一詞生硬，可用智慧一詞代之。華人對熱情與智慧可能有同等的喜悅，票數相近。

三、微笑一詞亦佳。然對華人而言，恐應放到禮貌一詞之后去了。華人城府較深，若要好聽便說“胸中自有丘壑”或日“滿腹經綸”，不輕易笑出來。一以禮為準繩，只要有了禮貌，微笑或不微笑都行。

四、愛。華人嚴格區分男女之愛與“泛愛眾”之愛，認為前者都屬于欲，后者歸于仁。對華人而言，仁愛一詞必須人前十名，情欲之愛就難說了。

五、永恒。在漢語里，永恒即萬古，等于千古乘十，恐不大吉利吧，恐怕難入前一百名。

六、奇妙。比較起來，華人更喜新奇，而尤著重于新，諸如新聞、新潮、新銳、新觀念、新名詞、新發型。既新且奇，那就更好，妙不妙在其次。

七、命運。華人之激進者不認為世間有這東西。“人定勝天”，哪個不曉。拿下來吧，放到百名以外好了。

八和九、自由或自主，解放或自由。同全人類一樣，華人當然喜悅這兩個詞，應該人前五名。

十、寧靜。比較起來，華人更喜熱鬧。燃爆竹，慶團圓，大轟大嗡人氣旺，那樣才有味道喲。

若叫我做個人選擇，請容許我稍有不同。一是雙親，二是家園，三是禮貌，四是仁愛，五是自由，六是大同，七是勤勞，八是儉省，九是智慧，十是逍遙。

[選自流沙河著《流沙河近作》安徽教育出版社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