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清源“終究是一個棋人”

方玄昌

6月24日，第十屆上海國際電影節(jié)金爵獎最佳導演和攝影獎頒給了參賽影片《吳清源》的導演田壯壯。

但到現(xiàn)在為止，無論是在香港還是上海，從上座率和已有的評論看來，獲得“最佳導演和攝影獎”似乎并不能給這部電影的票房帶來太高的期待。

“在前年的華山圍棋大會開幕式上，我曾經(jīng)對田壯壯的這部電影表示過兩方面的擔心：第一，他能不能把圍棋這種藝術(shù)表現(xiàn)得好看；第二，擔心他的票房——這樣的電影太可能叫好不叫座了。”著名圍棋國手、中國棋院前院長陳祖德告訴本刊。現(xiàn)在看來，他當年的擔心已經(jīng)變成了現(xiàn)實。

“棋迷也看不懂”

田壯壯顯然把鏡頭直接對準了吳清源的內(nèi)心，希望描述一個求道的吳清源。但這樣做的一個結(jié)果是，普通觀眾首先感到的是影片“不好看”。

“整部戲都在展示一個誤入歧途的青年人在痛苦掙扎。張震整部戲沒笑過，神情憂郁恍惚，眉頭緊鎖，雙肩下垂，二手低掛，踉踉蹌蹌地到處晃。”香港一位觀眾在影評中如此寫道。

對吳清源的一生比較了解的觀眾們認為，影片刻意采取了“去戲劇化”的低調(diào)風格來處理其中較激烈的情節(jié)——吳清源身上發(fā)生的真實故事，遠比影片中所展示的要精彩得多。這部戲有意避開作為圍棋強者的吳清源，主要對局都是蜻蜓點水一掠而過，而用濃墨重彩描述了吳清源追隨“日照大神”璽光尊的那段經(jīng)歷。

影片的另一個“特點”是“出奇地沉悶”。一個赴香港觀看這部片子的觀眾說“這是有生以來看到的最沉悶的影片”。中途退場的很多觀眾也表示是由于受不了影片的沉悶。

為了更真實？

“既不講圍棋盤上才華橫溢、戰(zhàn)無不勝的吳清源，又不講思慮精純，不斷開拓圍棋哲學的吳清源……離開圍棋的吳清源，還是不是吳清源呢?”這是普通棋迷們對這部電影的考問。

影片給人的感覺就是：一個孱弱的求道者掙扎在與本民族相沖突的異國他鄉(xiāng)。

誠然，吳清源的外表的確孱弱，川端康成曾經(jīng)如此描述：“身穿藏青底白碎花紋的筒袖和服，手指修長，脖頸白皙，使人感到他具有高貴少女的睿智和哀愁。”但孱弱，靜默的外表并不反映吳清源的精神。

“他的棋風更能反映他真實的內(nèi)心世界——華麗奔放，而又迅捷頑強。”陳祖德和另一位著名棋手、不久前剛從中國棋院院長位置上退休的王汝南均如此評價。“任何一部電影，反映的都只能是一個人物的一個方面。田壯壯是一個圍棋愛好者，他對吳清源很崇敬。他即使想客觀，恐怕也很難完全做到。就我自己的看法，如果要談哲學和人生，我不一定選擇吳清源。”

王汝南告訴本刊，作為一個“活著的棋圣”，一些人說他心胸如何開闊、人格如何“中和”等等，但跟他直接接觸過的人都知道，直到今天，他的個性依然非常鮮明、執(zhí)著和頑強。由于半個世紀以前跟日本棋院的不愉快，他直到現(xiàn)在，提起日本棋院依然會生氣。“要說，如果是一個平和的老人，經(jīng)過這么多年，當年那些事情應該早就淡化了。”王汝南說，“事實上，作為一個出類拔萃的棋才，他必須具有強烈的個性，否則他難以成為一代棋王。”

從這個意義上，影片顯然沒有反映吳清源的真正內(nèi)心。

“他終究只是一個‘棋人”

波瀾壯闊的圍棋生涯之外，吳清源有兩件事情讓大眾不理解：加入璽宇教(被認為是一個邪教)和二戰(zhàn)中到中國對日軍“勞軍”的行為。前者正是這次影片重點表現(xiàn)的內(nèi)容之一；后者則長時間讓人思考一個問題：一個真正的棋手是否可以完全脫離民族與國家沖突的羈絆——有報道說，這也是田壯壯這部片子本來希望尋求解答的問題。

“我個人堅持，大家應該把吳清源看作一個‘棋人，在這個范圍里，怎么講他都不為過。而有一部分人卻把他推崇為‘神人，這就可能帶來問題。對于吳清源來說，他的生存、生涯、成長、成就，都是作為一個棋人而存在的。”王汝南如此表示自己對這些問題的看法，“他的哲學思想，也是作為一個棋人、作為一個受中國傳統(tǒng)文化影響的人，在他這個年歲所產(chǎn)生的人生感悟。他既不是一個哲學家，也不是一個真正意義上的文化人——他終究就是一個棋人。”

王汝南說，在這一前提下，關于二戰(zhàn)中的“勞軍”，以及他加入璽宇教的問題，就都很好理解了。在中國那樣一個衰敗的環(huán)境下，他去日本，是為有人能夠保證他擁有一個相對良好的環(huán)境來下棋。他于是加入日本國籍，并且做了一些當時一個日本人看來很普通、而在中國人看來不舒服的事情，是可以理解的。“如果你非得把他看作一個偉大的哲學家或者一個神人，那當然沒辦法理解他。”

而二戰(zhàn)結(jié)束后，日本整個社會的倫理道德都受到了巨大沖擊，在社會斷代、下棋環(huán)境完全被破壞的情況下，他作為一個棋人，產(chǎn)生精神迷茫，從而加入璽宇教，同樣也可以理解。

“李昌鎬與吳清源都是上帝派下來下棋的。他們對圍棋心無旁騖，其他人都很難做到這樣。但在政治等其他方面，吳清源是很幼稚的。我們不能對他做過高的要求。”陳祖德也認為，圍棋本來就是一種文化、一種藝術(shù)，晚年的吳清源提出“中和”的思想，更多是因為他研究《易經(jīng)》，受到中國古文化的影響，而不是他性格的反映。

“把他作為一個棋人，你才可能發(fā)現(xiàn)他的內(nèi)心世界、發(fā)現(xiàn)他的人性、他的迷茫，也能夠發(fā)現(xiàn)他在那樣一個動蕩環(huán)境中仍然能夠保持一個完整的自我的難得。”王汝南說，“要他完全脫離開中日民族矛盾的羈絆是不現(xiàn)實的；但一定要生把他緊密套牢在這種政治的、民族的羈絆上也不現(xiàn)實。把他看作漢奸，或者把他看作民族英雄，都走了極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