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園園
1984年,中國代表團第一次出現(xiàn)在洛杉磯之前,中國人曾經(jīng)有兩次參與機會,卻與奧運會擦肩。而被改變的,還有中國兩代優(yōu)秀運動員一生的命運。
假如1956年墨爾本奧運會,臺灣當局沒有從中介入;假如1980年莫斯科奧運會,沒有因為侵略阿富汗而遭到100多個國家的抵制,中國奧運的歷史將會重寫。

翻云覆雨的一瞬間,一批運動員的人生因此改變。如今,沒有奧運冠軍的光環(huán)籠罩,媒體上已很難找到他們的名字和蹤跡。領袖一時的昔日英雄已經(jīng)失落在星光熠熠的體育圈里。
時過境遷,再回憶當年與奧運會的失之交臂,只剩一聲淡淡的嘆息,和滄桑臉上的一絲苦笑:錯過了,是一生的遺憾。
失約墨爾本
1956年墨爾本奧運會是新中國第一次系統(tǒng)備戰(zhàn)的奧運會。雖然在4年前,中國政府也曾派隊員參加了赫爾辛基奧運會,但由于國際奧委會發(fā)出邀請信過遲,中國一行40人的代表團抵達赫爾辛基時,賽程已過半,只有吳傳玉趕上了百米仰泳的比賽,獲得第五名。
面對墨爾本奧運會的參賽邀請,中國作了充分的準備。之前派往匈牙利訓練的游泳隊等一大批精英奉命回國備戰(zhàn),其中包括當年21歲的“百米蛙王”穆祥雄,和26歲的體操隊首任隊長陸恩淳。
解放后的中國體育經(jīng)過幾年的發(fā)展,尤其是1955年體育界的全面繁榮,已具備相當實力。10月21日,國家體委在北京體育館里組織了一次正式的選拔賽,從全國1400多名運動員中選拔出舉重、游泳、體操、足球等7個項目的92名運動員組成代表團,在北京集訓,以備戰(zhàn)兩個月后的奧運會,這是中國歷史上的首支奧運集訓隊。
國家體委還在這一年公布了我國第一批共49名“運動健將”名單,周總理親自將“運動健將”的證章授予他們,并和他們一一握手。
以133公斤打破挺舉世界紀錄的陳鏡開,籃球名將楊伯鏞、田徑名將鄭鳳榮都以不俗成績?nèi)脒x了奧運會。在那次選拔賽上,陸恩淳獨得個人全能、雙杠、鞍馬3項亞軍。而穆祥雄在200米蛙泳中游出了2分38秒9的成績,再次引起國際游泳界關注。
“我當時排名世界第二,可以說沖金有望”,如今滿頭銀發(fā)的穆老追憶當年,依然頗為惋惜。早在1951年,穆祥雄就打破了全國100米蛙泳紀錄,1954年首次奪得國際比賽冠軍。當年21歲的穆祥雄,正值巔峰時期,是中國游泳隊最有希望的奪金點。
臨近比賽,隊員們的奧運熱情空前高漲。據(jù)陸恩淳回憶,當時代表團已經(jīng)在北京體育館試穿了奧運會比賽服,“我當模特兒,當時的國家體委主任賀龍元帥在旁邊走來走去,仔細端詳,不斷叮囑我們‘一定要表現(xiàn)出中國運動員的精神!想著就要參加奧運會了,當時我們的心情都非常激動。”
一切準備就緒。11月初,各隊做賽前動員,運動員們集結廣州,靜待出發(fā)。中國體育代表團副團長黃中和國際奧委會委員董守義作為先遣隊伍已抵達墨爾本。
但幾天后,傳來臺灣方面已經(jīng)先期到達墨爾本升起青天白日旗的消息——國際奧委會在邀請中國大陸代表團的同時,也向臺灣當局發(fā)送了邀請函。先遣團向組委會和國際奧委會提出抗議,但沒有效果。
1956年11月22日,第16屆墨爾本奧運會開幕當日,為了表示抗議,中國政府決定抵制本屆奧運會,董守義和黃中憤然離開墨爾本,集中在廣州的體育代表團奉命解散。
為了檢驗實力,在奧運會舉辦的同時,國家體委在上海舉辦了奧運對抗賽。那次對抗賽上,穆祥雄200米蛙泳的成績比墨爾本奧運會冠軍還快了1.6秒。“很遺憾,如果當時我拿下了那塊金牌,中國奧運奪金的歷史至少要提前二十幾年”。
第二年,穆祥雄創(chuàng)造了一年之內(nèi)三破100米蛙泳世界紀錄的奇跡。但由于中國政府在1958年全面斷絕和國際奧委會及單項體育聯(lián)合會的關系,按照規(guī)定,退出單項聯(lián)合會之后,即不能參加單項聯(lián)合會承認的比賽,中國隊員從此失去了幾乎所有國際大賽的參賽機會。
60年代初,這一批運動員紛紛退役,擔任教練工作,但他們的弟子仍沒有太多國際賽場上露面的機會,就走向退役。這一代人,無論身為運動員或是教練員,都在歲月的流轉中,漸漸被人們遺忘。
抵制莫斯科奧運會
直到1974年,在鄧小平的指示之下,當時由國家體委國際司六七個人組成的小組開始了爭取重回國際奧委會的體育“公關”,在政治這只大手的推動下,中國運動員重新回到國際舞臺。
1974年,中國首次組隊參加第7屆德黑蘭亞運會,獲金牌33枚,列團體總分第三。從1974年到1978年,多方斡旋下,中國逐步恢復了在籃球、游泳、田徑、體操等各單項體操聯(lián)合會中的會員國地位。
闊別國際體壇20年之后,1978年10月的國際體聯(lián)第五十六次代表大會上,中國恢復了合法席位。張健回憶說,“投票結果一宣布,臺灣方面的代表站起身,拿了皮包就往外走,我們就趕緊走進會場,坐在他們原先的席位上,拿出事先準備好的‘中華人民共和國的牌子換上。”歷史在兩隊人馬擦肩而過的一剎那,戲劇般的轉合。這是幾乎所有項目回到體育單項協(xié)會時都曾上演的一幕。
1979年底,《名古屋協(xié)定》簽署,中國恢復了在國際奧委會的合法席位。而中國人進入奧運會的大門已關閉了近20年之久。
國家體委隨即成立了備戰(zhàn)1980年奧運會集訓隊。中國體育的第三代、第四代運動員們開始重燃起對于奧運會的期盼。
北京體育大學熊曉正教授告訴記者,這時期的運動員主要有兩部分組成:一部分是文革前留下來的老運動員;還有一些是像郎平這樣,在文革期間,從業(yè)余體校成長起來的。文革期間,大多數(shù)體育項目處于停滯階段,文革之后,中國體育界迎來了第二個大發(fā)展的時期。
跳水迎來陳肖霞、李孔政領銜的第一次輝煌;擁有“世界第一副攻手”汪嘉偉和沈富麟的中國男排,在第二屆亞洲錦標賽上擊敗日本、韓國,首奪亞洲冠軍;同年,女排也獲得亞洲冠軍,贏得奧運會入場券。
和1956年的那次奧運前一樣,中國隊做完賽前動員,量好了定做衣服的尺寸。卻再次橫生枝節(jié)。奧運會前,主辦國前蘇聯(lián)突然出兵阿富汗,在美國的倡議之下,日本、加拿大、西德等64個國家及地區(qū)抵制1980年莫斯科奧運會。開幕前兩個月,中國政府也宣布抵制本屆奧運會。
當年中國女排集訓隊成員周鹿敏回憶當時的失落:“雖然之前沒參加過奧運會,但也知道奧運會的重要性,聽到這個消息時感覺很震驚。”
體操隊從1978年恢復國際體聯(lián)的席位之后,就開始備戰(zhàn)奧運會。在簡陋的北京體操館里,老將蔡煥宗、李月久,和剛成長起來的李寧、童非等男女一共140多名運動員憋著勁一起準備了兩年。
張健說:“當時的那支隊伍是憋了太長時間了,只要說參加國際大賽,就有說不出的勁頭,特別勇猛,斗志昂揚。”
兩個月之后,中國體操隊在美國舉行的“抗奧”運動會上,找到了釋放的機會。
張健回憶說,當時的比賽并不十分順利,但隊員們對大賽的渴望和精神令人震驚。李月久在第三項單杠比賽中,為了保證成功率,做空翻抓桿動作時,離桿過近,嘴一下子磕到了杠上。“當時,我站在杠下保護,聽到很大的一聲響,估計撞得不輕,只聽他喊了聲‘注意保護,然后接著做完了動作,下來之后,大家才發(fā)現(xiàn)他嘴角流血了,整排牙已經(jīng)齊根斷掉”。但李月久執(zhí)意不肯放棄比賽,在嘴里咬著紗布,貼上膠條,仍堅持完了比賽。張健描述說,“跳馬的時候,一翻轉,嘴里的血都能飛濺出來。”27歲的老將蔡煥宗也忍住傷痛,堅持完成了所有的比賽。
那次,中國首次擊敗了強大的日本隊,獲得團體冠軍。雖然不是真正的奧運金牌,隊員們?nèi)约拥匾灰篃o眠。
中國和奧運會再一次錯失,這之后一批老隊員相繼退役。27歲“高齡”的周鹿敏沒能等到下一屆奧運會。退役后,周回上海做了教練。體操老將蔡煥宗離開賽場后,到海外執(zhí)教。
1984年,中國隊終于出現(xiàn)在洛杉磯奧運會賽場上。而當時體操賽場已經(jīng)是小字輩李寧、童非的天下,年長一些的李月久、黃玉斌,都已經(jīng)過了巔峰期,未能在奧運會上有所建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