羅雪揮
排隊時代又卷土重來。這一回,城里人輪候的不再是豬肉,肥皂和搪瓷缸子,而是金融、醫療、教育等公共服務或房子車子等大宗私人消費。無論在銀行還是在售樓處.與當年求生存排隊買民生物品相比,現在人們追逐的是更多的利益與不確定的明天
“這個笑話是真的。”老攝影藝術家袁毅平強調。上世紀五六十年代,物資稀缺,買什么都需要排隊,有一個老太太看見有人排隊,也不知道是賣什么,就趕緊排上了,好不容易排到跟前,發現原來是賣手紙的。而時任《中國攝影》雜志編輯組長的袁毅平,曾經拍攝過著名照片《東方紅》,用圖片展示對新中國的無比熱愛之情,但他沒有拍過一張像排隊這樣的瑣碎小事一實在是太平常了。
在袁毅平的印象里,中國第一次大排隊現象是從“大躍進”浮夸風后開始的。當時袁毅平有三個上幼兒園的孩子,沒有什么給孩子吃的,有一次,袁毅平發現居然有糖果賣,趕緊排上了隊,但是一個人只允許買一塊糖。他便連著排了三次隊,結果在買第三塊糖時被人發現了,袁毅平無奈:“我說了我有三個孩子,你又不肯一下賣給我。”
中國第一次排大隊現象隨著各種供應票證的停用而消失。1980年代初,袁毅平掏出布票,想在香山買塊絨布,營業員笑話他,一看你這個人就不管家務事,布票都取消半年多了。袁毅平說,從那以后,他就再也沒有為買生活用品發過愁了。
袁毅平沒有料到的是,又過20余載,一個更具地域和專業化特征的“后排隊”現象漸漸成了氣候。銀行成了首要集散地。近日北京盛世指標數據管理有限公司調查了北京、武漢、成都等十地的銀行客戶,結果100個人中有99個人排過隊。在北方,排隊狀況會比南方更甚。盛世指標的總經理肖明超介紹,今年4月起,因為利率調整導致轉存驟然增多,以及股市、基金火爆而出現的存款“大搬家”現象,銀行的長龍現象達到了一個危險的臨界點。
而這只不過是大排隊井噴的出口之一。近年來“后排隊”運動已經滲入了中國城市的毛細血管。2003年,楊雨從紐約回到北京,在一家律師事務所任職。她發現國內的排隊現象無孔不入。她至今還沒有買私家車,雖然車價一直在降,“耗費不起這個時間。”楊雨掐著算:“買車、驗車、上牌照,無一不需要排大隊,而后再每天開車從家門口排隊堵到公司門口,甚至連加油都得排隊。”
經緯時代房地產經紀有限公司副總經理蘇文說,他聽到的銀行排隊大軍中最令人心跳的一句話是,“如今想賠錢都不容易”。排隊不容易,而且排完一個隊,就意味著必得排下一個隊。蘇文舉例說,為趕豬年的吉利,人們先是趕著排隊結婚,而后匆忙排隊生孩子,緊接著就是請個好“月嫂”都要排隊了。
排隊的“地上”和“地下”解法
“地球人都知道,中國的排隊問題就是個壟斷問題、服務意識問題、素質問題。”生于上世紀70年代的網民楊楊說。在一家法國公司任職的楊楊時常需要去歐洲出差,盡管那里的銀行也有排隊現象,但是從來沒有像國內的隊伍那么長,而且絕對不會出現一個窗口排大隊,緊鄰窗口工作人員打撲克的景象。楊楊認為,國內的排隊現象,刨除了人多這個重要參數,也還是有太多中國計劃經濟的特色在起作用。以前是糧油副食品和日用品生產受政府嚴格控制,現在則是公共事業缺乏競爭,“后排隊”運動與“前排隊”時代有洗不脫的干系。
“但凡與老百姓關系最近,而且最容易出現排隊現象的領域,都是一些公共性的、行政性的壟斷機構。”在圈內頗有名氣的自由評論人、長沙理工大學青年學者張若漁表示。“前排隊”時代是短缺經濟的產物,而“后排隊”運動則是源于公共服務資源的缺乏。雖然很多人希望靠增加供給延長服務時間,來解決“后排隊”的難題,但張若漁認為,這還是治標不治本。他警告說,除非確保這些公共物品的公共性不被隨便扭曲,并為此進行制度設計,否則建設再多的學校、醫院、鐵路線、經濟適用房也不解決問題。張若漁表示,最根本的解決辦法還是引入競爭機制,“讓政府的歸政府,讓市場的歸市場”。
蘇文在地產圈打拼經年,他對政府調控在市場供應中所起到的微妙作用了如指掌。蘇文認為,像房地產這么大宗的產品,本身不應該出現搶購的局面,一旦出現排大隊,要么是開發商犯了嚴重的數學錯誤,該拿的利潤居然不拿;要么就是嚴重的供需不平衡,特別是普通住宅供應量太小,這與政府對土地的控制有關。根據蘇文的市場調研,在中國,數代嬰兒潮中出生的人口都已經長大成人,擁有自己的居所需求之旺盛已經達到了頂峰。“真正符合百姓需求的住宅從來不需要打炫富廣告,一開盤就被眼睛雪亮的群眾排隊搶空了。”蘇文點出了買房排隊的實質原因:購房者無房可買,選擇余地很小。
“后排隊”運動極大地促發了“地下排隊業”的發展。網民楓露茶曾為購樓,火速從路邊雇傭了一個民工,付了500元的“排隊費”,排了兩天一夜后,成功地搶到了一處價廉物美的房子。不過楓露茶雇傭的還屬臨時工,大部分“排隊工作者”都是專業人士,他們對各類排隊人氣指數了如指掌,價格隨行就市。比如北京回龍觀經濟適用房的房號可以炒到上萬,一些著名醫院的專家號100元起步,而如果你在銀行等得焦心,只需支付3塊錢,就可以省去若干等候工夫。
與排隊共處
2007年的中國人,不在這里排著,就在那里排著。北京盛世指標數據管理有限公司近日對銀行客戶的調查表明,有接近一半的人都會為此感到焦慮。而緩解焦慮的措施又大都成為擺設:比如雜志架上沒有雜志,飲水機旁沒有水杯。
“以前排隊是錢少的煩惱,現在排隊是錢多的煩惱。”經緯時代房地產經紀有限公司副總經理蘇文表示。不過,他寧愿將之稱為“幸福的痛苦”,因為生活品質確在排隊的郁悶里還在不斷上升。
今年5月21日,中國人民銀行連出“七招”緩解排隊現象,包括ATM機取款上限提至2萬元、任一銀行即可辦理繳費等多種業務、推廣使用支票等。曾經在蘇格蘭工作過的全職主婦孔彤表示,這里最實用的措施是取款額度增加,她再也不用為每月取錢存錢在柜臺間奔波來回了。她還希望銀行增加些預約業務,不要光是取大筆現金或存大筆零錢時才有預約。不過,自動提款機對于遠在新疆、70歲的杜碧玲老太太還完全是陌生事物,在當地銀行的大門已經被擠爛兩回以后,雖然有銀行的人手把手地教如何使用提款機,老人們還是寧肯排長隊,哪怕只取100塊錢——他們害怕錢被機器吞掉。
同樣廣受詬病的醫院掛號就診系統,也在開展網絡預約業務。網民維蕊對北京海淀婦幼保健醫院的該項業務心存感激。自從可以網上掛號后,她再也不用早上五六點跑到醫院門診排隊。只需在頭天晚上12點,進行眼疾手快的操作——預約的人太多。維蕊和先生默契合作,兩臺電腦上網,兩人同時點擊,12點一過,預約系統10分鐘內就會約滿,后來1分鐘內就全約滿了。
更多的中國人學會了與“后排隊”運動和諧共處。在長沙,青年學者張若漁一面奮筆呼吁排隊的制度革新,一面耐心地面對現實,他分割了排隊時間,比如他常常是先去銀行取個號,出去吃頓飯,回來再接著排隊在新疆,杜老太決定跟上潮流,她采用了折中的辦法,領退休工資時跟在兒子后面,兒子從自動提款機上取了款,轉身再交給杜老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