尼泊爾，中國外交的新挑戰

劉乃強

中國對朝鮮和蘇丹外交政策的改變，說明有50多年歷史的“和平共處五原則”中“互不干涉內政”一條，以及鄧小平在上世紀90年代初發出的“韜光養晦”的指示，不論在理論和實際上，都面臨新的情況，因而不能不作必要的調整。但是因為新的外交理論和配套的政策，至今還在摸索階段，中國至今還只是就具體事件作出反應，處于“摸著石頭過河”的狀態。但由于我國一貫以來的外交理論和政策還未完全失效，而正在逐步成形的一套，目前的效果還是能夠適合新的國際形勢，在國際關系中，中國的戰果還是頗為豐盛。

這里筆者想與大家一起考察一下我國西南部鄰國尼泊爾。那里形勢復雜、微妙、不穩定，并且在急速變化中。中國外交走向“不干預但須有所為”的下一個挑戰可能就來自那里。

“世界兩國關系中的典范”

尼泊爾這個老鄰居，早在1000多年前的唐朝時中國與之便已有較密切的關系，三藏和尚取西經時，就經過這里。康熙時期清朝控制西藏，當時的廓爾喀(Gorkha)則成為清朝的藩屬，向清朝進貢；之后一直和清朝保持著良好的宗藩關系，以遏制英國在占領印度后，漸漸向北進發的侵略擴張。后來清朝國勢衰弱，無暇照顧外藩，尼泊爾被納入英國勢力范圍，大量向英國提供雇傭兵，即后來舉世馳名驍勇善戰的廓爾喀兵團。有說中華民國建立后，袁世凱曾想邀請廓爾喀加入“五族共和”，但當時的尼泊爾已經受英國控制，未果。

中華人民共和國成立之后，自1955年8月1日中尼建交以來，兩國人民及高層往來不斷。1960年周恩來總理訪問加德滿都時，從機場到尼泊爾王宮，10余公里長的大道兩旁站滿了4萬多名市民，那時整個加德滿都市的人口也不過30來萬而已，只有印度尼赫魯總理訪問加德滿都時，其歡迎隊伍的規模才能與周總理相媲美。而當時印度領導人訪尼泊爾時，由各政黨安排自己的群眾上街歡迎；而中國領導人去訪時，尼泊爾群眾則完全是自發聚集到街頭來迎接。中尼親密友誼，于此可見。但是于1959年，第14世達賴喇嘛逃離西藏，1962年中印邊境戰爭之后，尼泊爾夾在中印兩個敵對的大國之間，只可能兩面討好。

2006年，中尼雙邊貿易額為2.68億美元，同比增長36.5％。其中我國出口2.60億美元，增長38.2％，進口829萬美元，減少2.5％。自1956年以來，我國向尼泊爾政府提供經濟技術援助總額17.5億元人民幣，均為無償援助。在中國援助的亞洲國家中，尼泊爾的受援規模排名第二。

尼泊爾外交大臣潘迪將中尼兩國關系稱為當今世界兩國關系中的典范。他表示，在雙方悠久的交往史中，中國從未將自己的意志強加給尼泊爾，“每當尼泊爾遇到困難之時，中國總會堅定地和我們站在一起，對我們施以援手；而每當尼泊爾國內發生重大事件時，中國總是堅定地支持尼泊爾人民自己的選擇”。尼中友協主席蒂瓦里說，數十年來，中國一直是尼泊爾人民無私的朋友，是唯一來不要求回報的朋友，“中國從沒有向尼泊爾提出這樣那樣的條件，從不要大國威風，從來沒有看不起窮朋友，也從沒有把自己的意志強加在尼泊爾人頭上。”

1990年尼泊爾爆發大規模“人民運動”，恢復君主立憲的多黨議會制。此后，尼政局持續動蕩，黨派斗爭激烈，政府更迭頻繁。1996年初，尼泊爾共產黨(毛派)宣布發動人民戰爭，至今已有超過1.5萬人喪生。從2004年底開始，尼泊爾共產黨(毛派)對加德滿都開始圍城，并且得到大量人民的支持。2005年2月，國王賈南德拉宣布解散政府，未來3年由他親自領導新的部長委員會。當時舉世嘩然，中國沒有作出任何批評。

截至2006年，尼泊爾除了首都加德滿都外，大部分地區已被尼共(毛派)控制。4月底，由于尼泊爾局勢動蕩，中國駐尼泊爾使館開始組織在尼泊爾的中資機構工作人員和中國游客撤離尼泊爾。5月18日，尼泊爾國會一致通過，剝奪國王賈南德拉包括軍權在內的權力。6月11日，尼泊爾國會通過剝奪國王對國會已通過的議案之否決權。9月22日，尼議會通過修改后的新軍隊法規定，軍隊指揮權將由政府和議會掌控。政府和尼共(毛派)開始談判，同意停火，并由聯合國監督雙方的槍械軍火歸庫，并作管理。11月7日，尼共(毛派)和政府達成協議，放棄武裝斗爭，加入政府。

2007年1月15日，尼泊爾臨時議會批準臨時憲法。在過渡期內，國家元首的所有職能暫由首相代理行使。4月，尼共(毛派)與七大政黨共組臨時政府。于6月進行大選，現延后至11月，選出議會議員和撰寫共和憲法。6月，尼泊爾臨時議會通過臨時憲法第二修正案，如果臨時議會獲得能夠證明國王阻撓或試圖阻撓制憲會議選舉的證據，臨時議會可通過表決，并在得到2／3多數議員支持的情況下廢除君主制。

六方會議是一個很好的參考模式

今天的尼泊爾雖然表面上沒有大型的武裝沖突，但小規模的交火、暗殺等，則無日無之。在由君主立憲蛻變為共和政體的過渡期間，尼泊爾國內主流的七大政黨和尼共(毛派)之間，受到印度、美國等外在勢力的影響，繼續明爭暗斗。如大選于11月還不能如期舉行，有三種可能性會出現：一是皇室反撲，推動軍事政變；二是外國直接介入，維持和平過渡；三是發生內戰，分裂為南北兩部分。一般認為，第一、二個可能性，只有美國操控才會出現；第三種情況，則完全有利于印度。當中明顯缺席的，就只有中國。但是當有記者問及中國會否堅持自原外交部長陳毅以來的態度，不容忍第三國介入中國鄰國的內政時，我國駐尼大使表示決不會容忍。

對許多不明情況的西方人士來說，尼共(毛派)理應是中國的天生盟友，而美國也很著力打擊尼共(毛派)。美國駐尼大使通過國際傳媒，不斷宣傳尼共(毛派)于尼印交界以暴力欺凌、虜人勒索。但這一帶早就已經不是尼共(毛派)的基地，反而其青年團多名成員則在這里被美國支持的印度教武裝分子謀殺。印度教武裝分子還要求尼首相禁止共青團活動，并把尼共(毛派)排除于聯合政府之外。美國依然采取冷戰心態，不顧尼共(毛派)在2005年強勢當中主動休戰3個月，并且已經在聯合國監督之下庫存其武裝的和平姿態，拒絕與其接觸。美國于上世紀90年代用于阿富汗的不顧當地實際情況，拉一派，打一派，借原教主義宗教力量去抑制共產主義者的手法，正在尼泊爾重復。實踐證明，這樣做只會滋生更多極端主義者。有跡象顯示，尼共(毛派)已經開始反擊，8月初尼首都附近一警局被攻擊，槍械被繳，一般認為這是尼共(毛派)所為，但當地尼共(毛派)指揮官已經否認。

其實我國自改革開放以來，外交主要從國家利益的實用主義出發，早已放棄支持第三世界革命。中國與尼泊爾的來往，從皇室到七大傳統政黨，都保持友善的關系。我國一貫的思路是寄望在皇室領導之

下，與七大政黨和尼共(毛派)一起自行解決他們彼此之間的矛盾。雖然中國從來不跟隨美國和印度，把“恐怖分子”冠于尼共(毛派)之上，但也從來不承認他們是毛澤東主義者。前兩年，我國外交部發言人曾數次澄清中國境內沒有任何組織與團體與之有任何聯系。外國評論認為中國至今還沒有嘗試了解危機，沒有與各利益相關者作溝通，埋首沙中，視如不見。客觀事實是：多個第三國早已經深深介入尼泊爾這個中國鄰國的內政了，這樣發展下去，對中國大為不利。

不過我國的一些動作，例如抗議達賴在尼泊爾重開辦事處和美國容許5000名拿尼泊爾旅游證件的藏人居留美國，并自7月1日起取消尼國貨品免稅入口我國的優惠等看來，我國已開始明白尼泊爾局勢嚴峻，需要有所作為。

尼泊爾的問題關鍵在于美國想聯合印度，操控該國，作為圍堵中國的一個重要關口，并借此影響西藏的局勢。印度出于其本身利益的考慮，要制衡中國的壯大和影響，也樂于扮演前沿的角色。現在尼泊爾皇室已經不能再發揮作用，卻又不想與尼共(毛派)作深交，對尼泊爾未來的政治發展失去了切入點。大概是因為這原因，使得中國被迫缺席。

在這情況之下，中國最佳的選擇，就是把尼泊爾的復雜關系明朗化和清晰化，在聯合國的名義之下，與美國、印度和尼泊爾各政治勢力搭建一個多邊平臺，并占一席位，參與未來游戲規則的制訂，繼續“堅定地支持尼泊爾人民自己的選擇”，達致睦鄰、安鄰、富鄰的目標，而又不違反不干預尼泊爾內政，卻又不容許其它國家干預其內政的原則。解決朝鮮核武問題的六方會議是一個很好的參考模式，但這回中國毋須辛勞作主陪，這份吃力而不討好的活，印度很渴望挑，中國可大方地讓它挑好了。

從尼泊爾的情況可以看到，作為一個發展中的大國，中國對于周邊鄰國的政局，即便是不干預，也決不能無所作為。而有為之道，于新的國際關系理論和戰略設計指導之下，正在實踐中逐步趨于純熟。總結下來，不外是作為安理會成員國，要多發揮影響力，積極參與制訂和執行在聯合國旗幟之下的多邊外交，并借此國際道德制高點，抑制美國霸權主義，以及一些國家過度擴張性的民族主義，與全世界追求和平與發展的人民一起，重新建立國際公義和南北共同繁榮，達致和諧世界的目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