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潤澤
時隔24年,留日對于很多中國人來說已經從夢想變成日常,從一種人生選擇變成人生體驗。時代變化了現在是我們在選擇日本。
7月是中國高校傳統的畢業和招生季節,境外的高校招生機構也在這時候蜂擁而至,以各自的優惠政策和就業前景許諾,爭搶大陸日益龐大的留學生源。這其中除了耳熟能詳的美英加澳新“英語國度”第一梯隊,德法西意荷“歐陸成員”第二梯隊,近來又加入了香港、韓國、新加坡、馬來西亞等亞洲新興教育師團,當然,也絕不能忽視“正在醒來”的日本同行。
從2007年起,“少子化”的日本首次進入有考皆錄的“大學全入時代”,日本各大學紛紛赴中國開設事務所,開始了激烈的招生競爭戰。從日方那里,中國學子和家長聽到了不少利好消息:一是對華親善的安倍內閣在5月提出“力爭在2025年前將外國人留學生數提高到現在的約3倍即35萬人”,并在6月將吸引外國人留學生確定為日本“重要國策”;二是日本法務省廢除了繁瑣的日本擔保人制度,啟動了以考察留學生本人實力為主的簽證程序,今后有日語“托福”考試3級以上證書者,原則上可免去簽證面試關;第三,由于年輕勞動力在日本市場上的稀缺性,留日學生在日本就業會比過去來得容易,前兩年的就業數據已初步支持了這一判斷。
然而,與20世紀初帝國時代的日本主動接納清朝留學生東渡“求新知、求真理”不同,日本政商學各界這一波歡迎包括中國學生在內的外國人留學生的熱浪,卻是在尷尬的國內現實(例如截至2003年初,日本已有17所大學因招不到足夠的學生而宣告破產)面前,不得已才加入教育全球化的潮流之中的。而日本社會的保守思潮和排外心態,卻還沒有得到根本性的扭轉。換句話說,留日市場已經打破了前幾年的“冰封”狀態,但距離水乳交融還差太遠。
熱潮過后是“冰封”
談到日本最近的“35萬留學生計劃”,很多人會想到1983年日本提出的“接收10萬留學生計劃”。該計劃在中日蜜月期的提出和實施,令日本一躍成為無數中國學子憧憬和投奔的圣地。成千上萬的中國留學生、科研人員在這一時期遠赴日本。他們把在日本的所見所聞帶回國內,成為建國后我們第一次客觀、全面了解日本的契機,也由此掀起了持續20年的留日熱潮。盡管經歷了泡沫經濟破滅和亞洲金融危機的影響,到2003年5月日本的外國留學生數還是首次達到109508人。其中,中國留學生達到73795人,占日本外國留學生總數的67%。
但是衰退的種子早已埋下,導致日本留學熱潮在外國留學生數勇攀新高的次年驟然降溫。這—方面是因為經濟危機之后,日本逐漸失去昔日魅力,而英語圈國家逐漸成為中國留學生的新寵。另一個不容忽視的原因,則是日本提高了中國留學生的入學門檻——當中日關系處在“蜜月期”時,留學生主要以“政府機構和組織間的合作、互換”的形式進行,具有很強的政治傾向。也因此,日本政府對中國留學生的簽證管理相對寬松,導致極個別背景復雜的人也以留學生名義進入日本。2000年前后中日關系出現反復,日本國內的部分媒體開始將目光轉到在日中國人身上。極少數中國人非法滯留和參與犯罪的事例經過媒體的渲染后,日本社會對招收中國留學生的態度逐漸發生變化。特別是2003年中國留學生殺害福岡市一家四口的事件,在中日兩國間引起了巨大波瀾。2003年11月《朝日新聞》發表社論稱:“鑒于留學生參與犯罪的事件不斷,應當對不法就讀的留學生給予退學處分,同時責令大學方面保證留學生質量。”偏右翼的《讀賣新聞》更是指責說,“因為日本比較容易取得簽證和打工,很多以獲取‘學歷和收人為目標的留學生進入日本。這種結果只能導致缺乏學習熱情,一味打工甚至參與犯罪的留學生進入日本。”
在此背景下,2003年11月日本政府宣布調整在留資格的審查制度。2004年4YJ提交入境管理局的2.3萬件留學申請中,獲得批準的不到半數。同期中國留學生的批準率僅為20%左右,之后也始終在極低的水平徘徊。從這時起,中國的日本留學進入了“冰河期”。
百舸爭流,日人落寞
時隔數年,日本政府又忽然出臺如此大規模的吸引留學生政策,其最重要的現實目的,當是爭奪亞洲留學生源救國內教育產業燃眉之急,最后才是所謂的在外交上得分。
想當初,當日本在費心提高留學門檻時,各發達國家卻在不遺余力地爭奪來自亞洲的留學生。“9·11”之后美國嚴格了審批制度,但其作為世界最大的留學生進口國的地位卻未受動搖。美國不但每年從留學生身上獲得高達120億美元的收入,在吸引一流精英人才方面也始終走在各國前列。在美中國學生攻讀研究生課程以上的比例始終保持在80%左右,這些優秀頭腦和高級人才幫助美國保持著其在各個領域的世界領導地位。而和日本同樣為少子化發愁的英國,最近幾年也出臺了一系列爭奪生源的優惠政策。除了簡化留學生審批制度,英國前首相布萊爾還發表演說要求財界為留學生提供優厚的獎學金和住所。這些舉措使英國一度成為中國學子最為熱衷的留學地。此外,法國也依靠低廉的學費和簡便的留學手續,4年間增加T30%的留學生。
由于日本戴著有色眼鏡看待留學生問題,導致2003年后中國留學生簽證率直落,日本教育界也由此錯失了中國自費留學市場爆發式增長的良機,不少前些年依靠接受留學生“重獲生機”的私立大學再次被推到破產的邊緣。據統計,2006年度沒有招滿學生的4年制私立大學達222家,創了歷史最高紀錄,占全體私立大學總數的40%。這樣的結果終于讓日本認識到,外國留學生已成為日本教育產業不可缺少的生存基礎。也因此,日本政府才急于亡羊補牢。
此外,英語圈國家依靠語言優勢和開放的社會環境成功吸引大批亞洲優秀年輕精英,也讓拼命想在21世紀保住“技術大國”地位的日本有了強烈的危機感和緊迫感。安倍首相領導的“亞洲門戶戰略會議”在《亞洲門戶構想戰略》報告中指出,“吸引高級人才對日本實現經濟的可持續增長和提高國家軟實力作用非凡”。而現實則是,滯后、保守的外國人管理體制讓很多留學生無法適應,轉而前往歐美。有教育學家在撰文比較美、日之間留學生政策時指出,積極吸納和合理運用國外優秀人才讓美國擁有世界上最龐大的高級人才庫,確保了其在科技、經濟領域的領導地位。而相比之下日本幾乎沒有制定出基于國家利益考慮的“戰略性”政策,這將直接導致日本在與美國的技術競爭中敗下陣來。這一結論也絕不是危言聳聽,美國著名高校理工博士的七成是外國留學生,硅谷中的高級技術人員1/3來自國外。當美國人致力于吸納來自全世界最優秀的頭腦時,日本的高校卻在為招收的留學生能否順利得到入境管理局的簽證而發愁。
據預測,2025年全世界留學生總數將達到700萬人,其中43%的學生將來自亞洲。面對著未來20年內繼續升溫的亞洲留學市場,逐漸被美、英各國甩在后面的日本感到了前所未有的危機。日本政府不無酸澀地稱:“世界主要國家都在從全球化視角致力于吸引優秀留學生的事業,而日本卻落在了后面……21世紀是亞洲時代,日本社會必須更加開放才能吸引更多來自亞洲,特別是中國和印度的優秀人才。”所謂“35萬留學生計劃”正是出于這種需要制定的。
乍暖還寒,國人不驚
如此大規模的吸引留學生計劃的出臺,對正覓高枝的中國學生們是否產生影響了呢?當日本國內媒體對“35萬”數字爭相報道的時候,中國的留學生市場卻是波瀾不驚。
和東京隔海相望的大連,大四的于倩正安排自己的留日計劃。日本的一所大學和她所在的高校有互換留學生制度,中國學生只要在國內通過入學考試就可以直接編入日本的大學,還可以根據需要選擇專業。除了這些,日方還為留學生提供宿舍,甚至幫忙找工作。盡管有如此便利的條件,小于卻有自己的顧慮。首先是語言問題,日語不是國際通用語言,這很大程度上限制了畢業后的發展方向;將來回國只能在日企工作,這比起歐美留學來無疑是個很大的不利因素。第二是不知道自己能不能適應日本的生活環境。倒不是害怕在日本的生活艱難,而是擔心日本排外的氛圍。她好多朋友和同學都說日本人保守,對待外國人很冷淡。這幾年陰晴不定的兩國關系也讓她困惑。最后是費用。學校在東京,那里有傲視全球的房租和物價,小于不想給家里增添過多負擔。她決定先托朋友在那邊做一下調查,看看自己打工是否能夠補貼生活費用和學費。畢竟,日本只是她眾多選擇中的一個,她想慢慢考慮。媒體大張旗鼓報道的新政策,似乎并沒有引起她過多的關注,獎學金、宿舍和生活環境這些實際的生活問題才是她目前最為關心的。
日本政府的招收留學生計劃,沒有像1983年那樣引起國人的熱烈響應。像小于一樣,更多的中國留學生已趨于理性和成熟。顯然,時隔24年,留日對于很多中國人來說已經從一種夢想變成日常,從一種人生選擇變成人生體驗。時代變化了,現在是我們在選擇日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