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謝你借給我一冬的溫暖

葉十朋

那張50元的紙幣已經在掌心里捏出了汗，他已經在這條小巷子里走了一個來回。10月末的夜晚，北方氣溫已經到了零度以下，饑餓帶來加倍的寒冷，終于，他在那個玻璃窗外停住了腳步。

燈光下，他年輕的倦容清晰起來，很本分的一張臉，只是此刻的眼神是游移的。敞開的櫥窗中，一個老婦人正利落地搟著面。

他又下了一次決心，走進旁邊敞開的門，老婦人熱情招呼他。小伙子，吃面吧。

嗯，要一碗面。他說，然后找了燈光暗淡的角落坐下。

老婦人飛快地盛了一碗面湯到他面前，看你凍的，臉都紫了，快先喝碗湯暖暖。帶著責備的溫暖笑容，讓他想起遠在家鄉的母親。握著紙幣的手飛快地藏到了桌下，那一刻，他幾乎想要站起來逃跑了，可面湯的味道卻飄過來，襲擊了他。

他太需要一碗熱騰騰的面。這條街上的面館并不少，他觀察過，店主大多是中年人，只有她上了一些年紀，溫和的眼神充滿真誠。或者，只有她不會防范。

面很快端上來，滿滿一大碗。他大口吞咽著，來不及品嘗味道，只想快點吃完離開。終于把最后一口湯喝下，問，多少錢?

3塊，老婦人笑瞇瞇地看著他，吃好了?

他低低地應了一聲，把褲兜里已經揉成團的50塊錢拿出來看也不看遞過去。

老婦人把錢接了過來，展開，并沒有懷疑什么，依舊微笑著說，小伙子，換張零的吧，不好找呢。說著，把錢遞還給他。

沒……沒有零錢。他不抬頭也不去接錢，聲音更加慌張起來。

真的沒有零錢嗎?老婦人又溫和地問了一聲。他只是點頭。

那，我找給你吧。老婦人卻沒有再說什么，轉身去給他找錢了。他忽然瞥見桌上的一臺驗鈔機，心一下提到了嗓子眼。但老人似乎忘記了那臺機器，沒有檢驗那張50塊錢的真偽就拉開抽屜放了進去，然后一張張朝外找零錢。

他感覺時間仿佛凝固了。終于，老婦人拿著一把零錢朝他走過來，說，小伙子，數一下。

不用數了。他一把把錢抓過來，沖出了小面館。

那50塊錢是他做了3天搬運的報酬。他到城里快1個月了，沒有找到工作，最后碰上搬東西的活，干完活領了錢去買吃的，錢卻被店主扔出來，說他拿假錢騙人。就這樣晃蕩了一天，他餓得撐不住了，才選了那個地方，可是，她竟然真的被他蒙蔽了。

說不出為什么，他想再回去看看剛才吃飯的那家店。他很快又到了那個櫥窗口，看到小面館黑色招牌的燙金字：“張媽媽手搟面”。他的眼淚落了下來。他母親也姓張，在村里，也有人稱呼她張媽媽。母親也搟得一手好面，也是這般年紀，頭發花白……

第二天，他用那47塊錢批發了一些水果去了一個偏僻的小區出售，一天下來，竟賺了10元錢。第二天，他又拿著錢去了水果批發市場……3個月后，他有了自己的水果攤。

那天晚上，他再次來到“張媽媽手搟面”。一個眉眼酷似老婦人的女孩走出來，說，對不起，現在還沒有面呢。

他不好意思笑笑，我不是來吃飯的，我是來找那個大媽的。

女孩說，現在我是老板，我媽跟我爸回鄉下享福去了。找她有什么事嗎?

他的心一松，但隨即又有些遺憾，竟然，他連當面向老婦人道歉的機會都失去了。

他定定神，說，我曾經借過您母親50元錢，因為忙一直沒有過來，現在，我來還給她。他拿出一張嶄新的50元錢，連同一兜新鮮的水果遞過去。

女孩先是愣了一下，忽然眼神里流露出一絲驚喜，說，我知道你，我媽說過，你一定會回來，我媽說她相信你是遇到了難處才那樣做的……

他的心在這一刻徹底釋然，他知道女孩要說的是什么。是的，那天晚上老婦人是知道的，可她沒有揭穿他。幾十年的閱歷使她相信，他不是那種惡意使詐的人，也許他只是需要幫助，所以她把那50塊錢“借”給他，因為善良的她相信總有一天，他會回來改正自己的過錯。

他做到了，他沒有辜負她的信任，沒有辜負一個母親的希望。而因為她的“借”，因為他的“還”，在他們心里，這必定是個溫暖的冬天。

摘自《人生與伴侶》2007年第1期下半月版

推薦徐陽編輯李小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