夢想的翅膀向西飛翔

阿岳回來了，什么也沒有對我們說，眼底是無盡的寂寞與憂郁。

“阿岳，你說話啊，我知道你去那邊了，我一直都很支持你。”我輕輕搖晃他的手臂，眼淚輕易掉了下來?！鞍嗽挛以賮砩蠈W，考北大，今天來跟你們道別。祝你們考上理想的大學。”阿岳望著西下的夕陽，終于開了口，語氣平緩淡定。

他叫貓王

阿岳個子不高，臉如孩子般清秀稚嫩，遠看像貓，他們都叫他貓王。他的頭發柔順得讓我嫉妒，走起路來額前幾縷頭發會上下舞動，很好看，小小的眼睛永遠不顯呆滯。那是一雙尋覓著的眼睛。

如果有一天，我可以自由飛翔

阿岳的成績其實挺好的，只是因為身在重點校中的重點班，太多尖子生你追我趕，一不小心就排到了后面，但是阿岳對此并無興致，什么物理啊數學啊，早自學過了，很多時候看到阿岳在寫科幻小說，字里行間充滿了年少的激情。

高二下學期我很幸運地坐到了阿岳旁邊，好友都說阿岳不好，經常不聽課不交作業，勸我跟老師提議換個同桌，我說我不看重這些的，也許他有實現自己價值的方式。

跟阿岳同桌一個月以后才知道阿岳的家庭很不幸福，媽媽生下他之后便因失血過多而死，爸爸是大公司經理，對阿岳寄予了很高的期望——考北大。連我都很清楚，阿岳是不可能聽他的，他手臂上斑駁的傷痕是期中考退步三名的后果。他說他很想有一個在他失敗后能安慰他鼓勵他的爸爸。

“我總覺得我是一只被關在籠子里的小鳥，沒有自由，如果有一天我可以自由飛翔，我一定會往西邊飛?！?/p>

他真的飛走了

阿岳已經失蹤三天了，他爸爸和班主任焦急地滿世界找他。

老師問我阿岳的去向，我搖頭，我知道他一定去了西部當志愿者，但是我不會告訴他們，讓他飛吧。

高三的第三次月考就要來臨，在匆忙的復習、考試、評卷中不知不覺過去了10天，旁邊的座位仍是空蕩蕩的，有些許塵埃，直到迎新班會他也沒有回來。

飛翔的痕跡

阿岳臨走時給我看一本筆記本，記錄著他飛翔的痕跡。

扉頁。

我終于可以自由飛翔了，我飛到這個美麗的地方，開始了我的夢想之旅，也許不久以后我會再次失去自由，可這次，至少我已經飛過了。

11月23日。

我們六個志同道合的網友一起踏上了開往西部的客車，前后轉了三次車，才抵達地圖上那個小黑點——云南西部的一個小鎮。

在途中，我看見窗外的景色如陶淵明筆下的世外桃源，雖是秋季，那成片的花叢勝過城里春節的花市，姹紫嫣紅，有彩蝶翩躚，我感到很興奮，因為很快我就會在這個美麗的地方生活，也許一個月，也許一年，也許一輩子。

11月24日。

校長對我們格外熱情，村里人也爭著要我們住進他們家里，這種人情的真善美讓我感動不已。

我教初三數學，初三只有一個班，這個班有39個學生（有的甚至比我高大），眼睛閃爍著求知的光芒，因為沒有參考書，沒有好的師資（很少人會愿意在這山旮旯里教書吧），他們的勤奮似乎是徒勞?？吹剿麄冊诨璋档臒艄庀路磸屠首x課本，我感到很酸楚，如果城里的孩子少點揮霍浪費，把零花錢捐給這些孩子，或者把不看的書、不用的文具寄給他們，他們何至于此！

我住在?，敿依铩Ｉ，?3歲，小 學畢業后就不念書了，幫家里編花籃掙錢。?，敽芑顫姡瑢ι畛錆M了熱情，我一進她家她就纏著我用不標準的普通話要我講城里的生活，問很多“為什么”，這是一個聰明伶俐的女孩，如果出生在城市，應該會是那種品學兼優、多才多藝的好學生，我告訴?，?，如果有一天，我可以回去一趟，我就帶著她在身邊。

11月28日。

今天給大家講了三角函數，我調動了我所有的幽默細胞，試圖讓每個人理解透徹，連我自己也不敢想像，我居然有那么大的潛能。

課堂氣氛開始有點緊張，但很快就活躍起來了，我說在我的課堂上，有什么話直接說出來，不用舉手不用起立。我不需要備課，翻開課本就講，講到他們都懂了，就講下一節內容。

有趣的是我要自己出練習卷，我手頭只有一本教科書，不能像我的老師那樣，買一堆教參，出卷子的時候這里摘一道那里抄一題，我必須自己“創造題目”。我由做題者變成了出題者，真有趣，我動用了我的漫畫細胞，把卷畫得“慘不忍睹”，把枯燥的字眼通通換掉，“喜歡什么，就選什么”是選擇題，“我的空白你來填補”是填空題，“世上無難題，只怕有心人”是解答題。

自從上第一節課時有個女生說我的聲音不夠大之后，我每次上課都盡量提高音量，以致每節課下來喉嚨都癢癢的，這里買不到喉片，但喝了?，敯镜牟菟幹罂偰苎杆倩謴?。

12月9日。

今天上午，?，敽褪畮讉€學生帶我們六個小老師“上高山，入深林，窮回溪”。感受云南自然風光的魅力，那一片透明的藍天，那一座蔥郁的青山，那一條清澈蜿蜒的小溪，無不讓我們迷醉。

我們在綠草地上玩游戲，互相追趕，盡情叫喊，最后他們手拉手跳起苗族舞蹈，我也被拉著去跳，跳得很笨拙，但是很盡興，我已經很久沒這么盡情地玩了。

這樣的生活好愜意，雖然沒有電腦沒有大魚大肉。這里沒有物欲橫流，只有安逸與恬靜，但人們也不會滿足現狀，不思進取。

12月13日。

全縣聯考成績出來了，他們的數學平均分是75分，其他志愿者教的學生也都考得不錯。

校長激動得老淚縱橫，他說，你知道上次他們考多少分嗎？30多分！

我滿懷激動的心情拿著卷子走進教室，教室里的掌聲震耳欲聾，我看到下面笑靨如花，比我在來時的車上看到的花兒還要燦爛，我知道我所做的都值得。

12月18日。

今天對我來說，具有特殊的意義——我18歲了。

多年以前就曾遙想，我的18歲生日如果能在西部度過該有多好，上天對我真的很好，讓我如愿。

同學們按當地的風俗給我過生日，他們唱了祝福的歌，把我的臉抹得五顏六色，我們六人抱在一起，即使是冬天也暖如春夏。

?，斣诘劳戆矔r親吻了我的臉頰，說“謝謝”。我尷尬地笑了笑，臉燙得厲害。

我又想起了爸爸。十八年前，那個喜歡給西部山區的孩子寄錢寄生活用品的女人，生下一個男孩后便離他而去；十八年后，那個男孩又離開了他，繼續那個女人未竟的事業。他有權，也有錢，可是缺少愛。爸爸沒有再娶，似乎也是對她和我好吧，他要他的兒子成為天之驕子，也是可以理解的。我居然那么殘忍地丟下他一個人……

1月2日。

“阿岳！”一聽到這個熟悉的男低音，我手中的花籃掉到了地上。

我的思緒一片混亂，我知道我已無可再躲，那個男人已經走了進來，身后有幾個穿警服的人。

接下來發生了什么我已不記得，只聽到夢想破碎的聲音，尖銳刺耳。

爸爸的語氣出奇的溫和，眼眶泛紅可是沒有流淚。

桑瑪的父母對我說，回去吧?？蓱z天下父母心。

?，斁o緊抓著我的手，眼淚吧嗒吧嗒地掉。

“我會回來看你們的，一定會的。”我擠出笑容跟他們道別。

車子徐徐開動，周圍是黑壓壓的人群，有的已經淚流滿面。

1月3日。

爸爸還是打了我一個耳光，一陣令人窒息的沉默。

“把媽媽的相框擦一擦吧，染塵了?！彼穆曇糇兊萌绱松n老。

“我明天回一趟學校，八月重讀高三，考北大?！蔽夜钠鹩職庹f。

“好?！彼α?，“只要你能上好大學，我什么都答應你。”很久沒見到他笑得那么開心了。

“我想把那個小女孩接過來過春節，我答應過她。”我提出了請求，他也點頭了。

即使上了北大，也可以去西部當志愿者的，同桌說得有道理。

這次非同尋常的旅行，讓我明白了很多事情。只要我肯努力，沒有什么是不可能的，血濃于水，沒有什么比親情更寶貴。

夢想沒有破滅

看完阿岳的日記，我的心久久不能平靜，是感動，是欣慰，還是悲哀？

學校的領導、老師對他的行為批評得很過分，還歪曲了事實，他們說阿岳因為成績退步了幾名就承受不了，說他爸給他定的目標不切實際，說枉費國家培養了他……

阿岳其實很偉大，偉大得讓只知道考試的我們自卑。

阿岳回家了。我旁邊的位子現在已經堆滿了周圍同學的書本。

阿岳的夢想并沒有破滅，終于有一天，他會自由飛翔，給更多的孩子帶去希望。

后記：阿岳的故事是有原型的。他高我一屆，我并沒有機會認識他，因為我知道這件事后他已經休學了。通過他的同學的介紹，我才了解到更多的“幕后故事”。他的同學差點就哭了，說他的偉大夢想破滅了。我想了想，還是寫他的夢想沒有破滅吧。因為破滅這個詞太沉重了，我們風華正茂，何至于“夢想破滅”?能夠像阿岳那樣勇敢地追逐夢想，人生就真的會很有意義。

（510630廣東省廣州市華南師大附中高三＜1>班）

編輯/李鵬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