鋼琴的傳統與先鋒

開　寅

鋼琴是被公認的“樂器之王”，但在現代音樂當中，它卻或多或少的蛻變成了一種伴奏樂器。其實鋼琴本該有它更廣闊的表現空間，特別是當我們去除繁雜的干擾，靜心聆聽它的獨奏的時候，更能體會它橫跨幾百年時間而同時具有的古典性與前衛現代性。本期BIZMODE精選的這幾張唱片，并不是最新作品，卻都是鋼琴 Solo中將傳統與先鋒巧妙融合而打動人心的作品。

Glenn Gould

《巴赫：平均韻律集》(2002)

廠牌：Sony

在這位以孤僻，怪異言論和離群索居而著稱的加拿大人的雙手下，巴赫擺脫了一貫的溫文爾雅和輕言慢語，變成了節奏跳躍而清晰，情感激蕩而又冷靜克制的現代音樂作品，其所煥發出的前衛后現代性，給了巴赫一個二十世紀的全新面貌。

舒伯特曾經說過：“每天把平均韻律集做為必備的課業，你就能稱為大師。“不過匈牙利著名的鋼琴家席夫也曾談起他做為學生時對巴赫的這上下二部曲集的無聊和厭煩，直到他聽到了Glenn Gould的錄音，才豁然開朗：原來貌似死板而乏味的巴赫居然具有如此的靈性，他由此而走上了探索研究巴赫音樂的道路，而且始終津津樂道Glenn Gould給他帶來的深遠影響。

Glenn Gould生于1932年的多倫多，他鋼琴技巧嫻熟的母親自他三歲起就立志要把他培養為鋼琴家，在他十歲進入加拿大皇家音樂學院的時候，他已經嫻熟的掌握了平均韻律集的上部。音樂學院智利裔的教授 Alberto Guerreo發現了這個孩子驚人的天賦：他從不循規蹈矩的演奏作品，總是把出人意料的戲謔、充滿矛盾的克制和狂放情感融入音樂中，這使得他彈奏的巴赫與我們熟悉的風格大相徑庭：宮廷雅致味道在這里損失殆盡，取而代之的是一種自由巴羅克風格，克制而又情緒激蕩，結構嚴謹卻透露出根源性的反叛，恰與世界上漸行漸起的后現代藝術理論相得益彰。Glenn Gould十六歲初登舞臺，演奏會大獲成功，被喻為戰后最具大師潛質的鋼琴家。23歲時他錄制的哥德堡變奏曲為五十年代最暢銷的古典音樂唱片。不過這顆冉冉升起的新星卻在32歲的時候突然宣布永久脫離舞臺。在聲明里他寫道他已經完全厭煩了音樂會上裝腔作勢的“激情表演”，在音樂和他自己之間已經完全沒有位置留給臺下的蕓蕓觀眾。于是在他的后半生完全蜷縮于他在多倫多的公寓里，猶如《麥田守望者》的作者塞林格一樣，不斷發表作品和獨樹一幟的怪異言論，卻再也沒有在公眾面前露過一面。

這部四張一套的《巴赫：平均韻律集》錄制于1962年至1965年間的紐約三十大道錄音室，錄音室的工作人員回憶他們幾乎無法停止Glenn Gould的“瘋狂演奏”，每一首序曲和賦格他都要彈上十幾次甚至幾十次才罷手，每一個版本都不盡相同甚至令唱片公司的編輯都無從下手選擇。Glenn Gould曾經不止一次的表示對冰封天地的北極的崇拜（他無數次的幻想自己的復出演奏會在北極的冰面上舉行），而在這一套韻律集里，他所表現出來的恰恰是一種常人無法達到的“冰冷情懷”：跳躍的音符猶如冰瑩般明亮剔透，滾動流暢的節奏猶如冰面下滾滾而來的地熱讓聽者在瞬間體會到寒冷與溫暖相交融合的極致。巴赫與鋼琴在Glenn Gould的雙手和頭腦里煥然重生，被賦予了嶄新的意義與感受，而這套《平均韻律集》也堪稱是鋼琴獨奏中不可多得的極品。

Keith Jarret

《Koln Concert》(1975)

廠牌：ECM

Keith Jarret于1945年生于美國，自幼學習古典鋼琴，上中學的時候就已經成為專業的演奏家。六十年代，他對爵士樂發生了強烈興趣，先后曾是著名的爵士音樂家Art Blakey和Miles Davis重奏樂團的成員。七十年代，他簽約德國著名的爵士與現代音樂廠牌ECM，開創了自己獨特的即興演奏方法，在歐洲等地舉行了一系沒有任何事先譜曲的即興現場音樂會而大獲成功，一躍成為新一代著名的現代鋼琴大師。

《Koln Concert》即“科隆音樂會”之意，是Keith Jarret于1975年在歐洲進行“Solo Concert"巡回演出中于德國科隆舉行的一場，也是奠定他大師地位的一場重要演出。盡管是完全隨意演奏，但《Koln Concert》的旋律卻堪稱純美動人，彼時的Keith Jarret已經從容的把古典音樂，爵士樂與現代音樂融會貫通，他將清泉流淌般的彈奏技巧，深厚飽滿的情感巧妙結合而演奏出一場即具前衛形式又深孕傳統意味的音樂會，幾乎不間斷的音樂讓觀眾聽的如醉如癡。三十年來，無數的音樂雜志和評論家將這張唱片評論為鋼琴即興現場演奏的范本，其成就至今無人能超過。

Bill Evans

《Conversations With Myself》（1963）

廠牌：Verve

Bill Evans一生出版了眾多的鋼琴獨奏專輯，但唯獨這一張《Conversations With Myself》最具詩意的現代感。在五六十年代，做為美國唯一一名活躍在爵士樂壇上的白人鋼琴巨匠，他率先邁出了橫跨爵士音樂與現代音樂的步伐。自幼接受的嚴格古典音樂教育，讓Bill Evans具備了嚴謹而純熟的演奏技巧，而爵士樂又賦予了他自由輕盈而飄逸的靈魂。這讓Bill Evans有別于大部分”草根“出身的黑人爵士音樂家，而讓爵士樂帶上了一股知識階層所崇尚的詩情畫意和冥思哲想。《Conversations With Myself》正是這樣一張極富哲學意味的飄然之作：它既有爵士樂暢快淋漓的即興演奏，又有情緒沉緩憂傷的情感表達，又有結構清晰、現代感十足的音樂沉思。盡管是鋼琴獨奏，卻聲部豐富，氣勢宏大，儼然有交響樂的風范品格。而題頭的中文含義《與己對談》勾勒出這張唱片的主旨與神韻：音樂就是一種自我的思考與反省，通過演奏與聆聽讓自己的思維臻于完美與崇高的境地。

坂本龍一

《BTTB》(1999)

廠牌：Sony

說起出版這張唱片的初衷，坂本龍一解釋道：“鋼琴是我的第一件樂器，但是我卻從來沒有出過一張關于它的作品。"而在此時，坂本龍一已經在電子、搖滾和爵士各個音樂領域里馳騁多年，身心略感疲憊，這也是為什么當他回到最原始，最樸素的樂器——鋼琴的時候，會有一種不一樣的沖動。專輯的名字《BTTB》意即Back To The Basic（返璞歸真），代表了板本龍一力圖擺脫繁雜理念對音樂創作的干擾，重新回到人最本真的感受的愿望。與其他鋼琴獨奏大師的專輯力圖把技巧和思維發展到極致的作法不同，《BTTB》是一張旋律動聽而簡單，情緒舒緩而細膩的作品。在日本音樂界有“教授”之美稱的坂本龍一講亞洲音樂特有的旋律特點與古典音樂的曲式結構融合的天衣無縫，給聽者帶來的是一個在寧靜與安祥中欣賞美妙旋律的空間。在各種音樂風格競相涌現的世紀之交的1999年，《BTTB》是一個逆潮流而動的例外，卻也受到了日本聽眾的極大歡迎。那一年的圣誕節，無數人都向他們溫馨家庭的成員送上了一張精美包裝后的《BTTB》，足見這張唱片受到歡迎的程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