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譜〔組詩〕

曉　林

祖 父

祖父留下的木工手藝

被牢固地

擺在十里八村

他至今還站在一些人的拇指上

這些民間的豐碑

注定了祖父就在月落的地方歇息

祖父的畢生還是一個賭徒

他總要把從富人那里掙來的錢

再輸給窮人一些

祖 母

她是秋天的拾穗者

剛從鍋里

想到碗里

她的頭發(fā)就白了

可是那年一個討飯老人的眼淚

滴成了她的一碗米

祖母用一扌不黃土

守望著另一片黃土

想念祖母的日子

我把自己當(dāng)成了一粒

遺落的糧食

外祖父

記得那年

一匹轅馬死了

那一天他不吃不喝

和馬兒度過相似的一天

他緊攥著馬籠頭

在馬棚里

呆了整整一夜

那一夜

馬似乎也重復(fù)了他的一生

這么多年了

連他自己都想不通

那是生產(chǎn)隊的馬呀

父 親

父親 老了

那柄遲鈍的镢頭

就掛在冬天里

他有時望著大雪覆蓋的土地發(fā)呆

北風(fēng)吹彎他的背影

讓天慢慢低沉下來

站在父親的身邊

誰是他走近燈火的那根拐杖

母 親

母親的嘮叨

從我的頭頂開始

在腳跟的地方

變成叮囑

她的眼睛花了

卻看清了一分錢的模樣

她把這最小的錢攥出水來

我知道是那滴水

養(yǎng)育了我們兄妹六人

母親看不慣我們的活法

她總要給我們看一件東西

我知道那是一次

從箱底開始的挖掘

伯父

他是一個莊稼人

和泥土一樣老實巴交

一把兩垵的日子

讓伯父學(xué)會和镢頭講話

他把一滴汗珠摔八瓣

把一分錢掰開花

他穿上一件新衣

就不會走路

總是嘴里嚼著飯

干他一輩子的活計

伯父小眼一瞇

就變成了泥土的裂縫

他在那里默默地

望著我不斷長成的身世

姨 媽

她的春天

一晃就過去了

她從不去說

一只鳥

是怎樣把七只沒有爹的小鳥

喂大

現(xiàn)在

她結(jié)著光光的發(fā)髻

在夢里

喚我腮邊的乳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