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 涌
看一個不太知名的學校怎樣在美國高等教育體系中競爭,可以悟出中國的大學辦不好的原因:不能怪市場化,而要怪沒有市場,或者假市場
我坐在自己大學的圖書館中,心里格外舒展。
這是一座嶄新的圖書館,由世界一流的高科技武裝。進門后,你可以憑證件免費借用一個筆記本電腦,寫論文、無線上網無所不能;你也可以用證件“開單間”:那是一個四周用玻璃屏幕隔離的六人工作間,供學生分組學習用,里面音像設施俱全;通過衛星可把內容同步傳送到學校在歐洲和非洲的校園去,形成環球課堂。另外,圖書館復印費一般都很昂貴,遇到需要復印而不能外借的書時,讀者常常頭疼。但在這里,復印竟是免費的!
這是我任教的地方:波士頓的薩福克大學。上個世紀初,一個法學院的畢業生看見很多移民勤奮苦干,但因為沒有文化,看不到出頭之日,就在一家人的起居室里,給幾個移民開夜校。慢慢地這一起居室里的學堂演化成法學院。如今它是本地最大的法學院之一,本科生學院也蒸蒸日上。
然而學校的發展并非沒有瓶頸。大學非大樓也。但沒有大樓,也難成大學。薩福克大學地處波士頓最貴的地段,周圍富裕的居民不希望家門口有個鬧哄哄的學校,所以學校一要蓋樓,他們就反對。所幸有的富人不這么看。一位九十多歲的老婦,覺得這地方應該多些教育味道,把一座富麗堂皇的商業大樓捐給我們。我們的新圖書館就建在這樓里。
我和同事們最近不停地坐在圖書館里開會,討論的并不是樓的問題,而是一起準備下學期的新生討論班。本科生院的院長也來出席。他直截了當地挑明了新生討論班的目的:“我們學校,每年花很大力氣招收學生,但30%的學生最終轉走了。這些轉走的人中,有學業跟不上的,有不愿意支付私立學校學費的,但也有根本不把我們當第一選擇,讀一兩年就跳到別的學校去了的。這個新生討論班,就是要從一開始就抓住他們,讓他們覺得這里是個家。”
他描繪的,是每一個不太知名的學校在美國高等教育體系中面臨的競爭壓力。首先,美國學生可以申請幾個甚至十幾個大學,沒有數量限制;第二,大學轉學如同家常便飯:理想的學校上不了,在不理想的地方將就一年,然后跳槽。哈佛耶魯是擠破門的名校。好不容易進來,當然沒有人想走,98%左右的新生都會留下。像我所在的小大學,則常常挑人家剩下的學生,最后只能留住70%的新生。
新生討論班就是在這種不利的競爭中擠壓出來的。這一討論班,旨在幫助學生完成從高中到大學的過渡,不僅教他們某一學科的知識,還要教他們怎樣對付大學生活中的種種挑戰,包括熟悉圖書館,學習寫作技巧,指導他們選專業,選課等等。每班最多20人,保證教授和每一個學生都有一對一的交往。每個班有500美元的經費,教授必要時單獨請學生吃飯,讓學生放松地敞開心扉。如果有特殊情況錢不夠,還可以追加。由于對付這么一個小班所花的精力太大,學校懸賞:教這門課的教授每人在年薪上特別加2000美元。
學校共開設了40個新生討論班。我粗略一算,僅教授額外的工資和課堂額外經費加起來,就要10萬美元。另外,不管是多么有資格的教授,教此課必須接受培訓。有60多歲的系主任,和我這個剛來的助理教授一起接受培訓。
這個小小的例子,可以展現出美國私立學校是怎么競爭的。我們學校比起哈佛耶魯來是個丑小鴨,圖書館的藏書更沒法比了。但是,我們這個新圖書館,從設施上看比哈佛耶魯還豪華,保證學生每天用的設施都是一流的。另外,學校的主要精力和經費也都花在類似討論班這種教學上。學校不要說沒有五星級酒店,連個小客棧也沒有。可是,諾貝爾獎得主剛剛來講了半年課,連前總統老布什也來演講。
我一直認為,中國大學辦不好不能怪市場化,而要怪沒有市場,或者假市場。看看薩福克大學,就非常市場化:除了偶爾的捐助外,就靠學生的學費。也正是如此,學校才對學生非常小心體貼。這次新生討論班的教授培訓,院長半開玩笑地對我們說:“教這門課,你們必須作好準備。學校可能半夜給你家里打電話,問某個學生今天沒有來上課,是什么原因。”再看看中國的大學,大牌教授不教書只拿錢,讓最年輕的講師上第一線,但他們卻得到的是最低的報酬。這樣辦學,難怪要走向窘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