蒙京華的特殊經營模式

楊　龍

注冊資金只有100萬的蒙京華，兩年之間資金飆升至5000萬，并成立兩家分公司，收購了一個乳品企業，在北京建立了5個養殖中心。與之相伴的是，兩年內，這家公司每月都有200人左右的新職工源源不斷參加培訓。

“在北京，有招聘的地方就會有蒙京華?！币晃徊辉敢馔嘎缎彰闹槿苏f。據本刊實習記者調查發現，從2005年創立至今，北京蒙京華投資有限公司(以下簡稱蒙京華)連續不斷地招聘，使公司門庭若市，應聘者云集——公司每月辦一期新員工培訓班，規模均在200人左右。

一個怎樣的企業，需要長年持續不斷地大規模招聘?本刊實習記者以應聘者身份，前往該公司尋找答案。

迅速通過的面試

2007年9月2日上午，北京國際展覽中心，在該日招聘會的第九展廳，本刊實習記者找到了蒙京華的展位。展位上寫明招聘項目經理、經理助理、講師等六名職位。本刊實習記者投上個人簡歷，招聘人員迅速掃了一眼，問過基本情況，一分鐘不到即讓本刊實習記者開始填寫手中的面試通知單，通知下午去公司面試。

拿著這份“通行證”，本刊實習記者來到位于東長安街的LG雙子座大廈的蒙京華。雙子座大廈地處北京繁華的建國門商貿圈，多家國際品牌客戶入駐，租金高達每月每平米33美元。與蒙京華同在一個樓層辦公的是強生中國和澳洲航空公司，蒙京華的經濟實力由此可見一斑。

同時過來的還有另外兩名應聘者，本刊實習記者尚未來得及跟他們交談，三個人就各自被專門的人員帶領著來到一間百余平米的會議室，彼此隔得很開，分別填寫個人資料面試單。面試單上要求填寫家庭成員具體工作信息，面試官跟應聘者簡單的交流，重點也同樣放在家庭背景上：親人工作以及住房。

整個面試過程并沒有查看應聘者的身份證、學歷證明，本刊實習記者順利通過初試。

有網友這樣調侃蒙京華的面試經歷：“所有應聘者都會被錄取。即使你填表時把名字寫成‘嘔買嘎(oh my god)也會被錄取，即使面試官問你對這個朝陽產業有什么看法時，你回答成我剛才吃過早飯了，你也會被錄取，因為面試官想的是把你發展成他的下家。”

第二天上午，被通知過來參加復試的應聘人員坐滿了會議室里的每個座位，從二十出頭的大學畢業生到三四十歲的中年婦女不一而足，甚至還有頭發花白的老人。

蒙京華的辦公樓里，被單獨隔離出來的辦公室只有為數不多的幾間，占地面積最大的是兩個會議室。大間的會議室約三百多平米，寬敞的大廳里有二十幾張大長桌，幾百把椅子擺在桌兩旁，桌子上全是杯子：瓷杯、玻璃杯、紙杯、塑料杯，連

窗臺上都是，這都是員工自己的。

所有的員工，沒有培訓時就聚在這個大會議室里。這里沒有電腦，沒有文具，視線離開杯子，能看到的就是四散的員工：站著的、坐著的、趴在桌上打盹的、聊天的、打牌的、分組開會的，熙熙攘攘好不熱鬧。

與位于同一樓層的強生中國和澳洲航空公司的安靜相比，蒙京華的公司大門內永遠人來人往。員工的培訓課休息間隙，樓層的衛生間里也排起了長隊。強生中國的一名員工無奈地苦笑道：“我們經常會到樓下的衛生間去解決個人問題?！?/p>

招聘還是招商?

在蒙京華為期三天的入職培訓中，幾乎每一個新員工都有專門的老員工帶領指導培訓。之前的復試似乎并沒有刷下去多少人，參加培訓的人數跟初試時一樣，依舊是擠滿了百余平米的小會議室，不同的是，蒙京華的老員工也搬來凳子陪同坐在身邊，一起培訓。哪怕是在休息時大家去衛生間，老員工也會熱情地帶領著新人一起。

應聘者冉燕在培訓間隙找到了她的重慶老鄉，兩人的閑聊隨即換來經理不悅的眼神。此后，她和老鄉的交流一直轉入半地下狀態。每天培訓課程結束后，新員們會分別被老員工陪同著送出寫字樓，目送至車站。

有老員工向本刊實習記者透露：“因為怕新人對這個項目不了解，來了之后互相討論容易產生誤會。所以新員工來的時候，一般不讓新人們互相接觸?！?/p>

員工口中的項目就是指公司推行的“荷斯坦計劃”，該項目主要是要求投資者以每頭牛2.5萬元的價格購買公司的“荷斯坦系奶?！保俳唤o公司所屬的養殖公司“日升德龍養殖中心”承租。奶牛購買者每買一頭牛可以得到600元的提成，另外每年可以得到10％的租金回報。五年期滿之后，公司可按原價購回奶牛，返還購牛款。

三天的培訓內容是由不同的人員從各個角度重復公司的項目優勢。隨著培訓的深入，應聘者們的職位已經逐漸發生變化，從招聘宣傳中的項目經理、經理助理、講師等悄然轉變為理財顧問。公司的員工實際有五個等級：新員工、助理、經理、執行經理、總經理。除了300元底薪，新員工的工資主要來自自己買牛的提成，而他所從屬的上級經理、執行經理也會因此獲得不同數額的獎金。

員工的工作內容是為客人理財，實際就是勸說自己的朋友投資購買公司的奶牛。如果沒有朋友能買，自己或家人出錢買牛也被允許，“只要自己投錢買了牛，你的朋友客戶就會跟著買?！保ǔ＝浝頃T工這樣暗示。

到最后如果新來的員工還沒有出業績，執行經理會告訴你“現在公司缺少大量的管理人才，只要你投了牛，出了業績，我就去向公司上層推薦你做管理工作，到時你就是‘兩條腿走路——一邊掙買牛提成的錢，一邊掙管理的錢。因為只要成為公司的管理人員，公司會有專門的固定客戶供你去維護，還有幾名員工讓你去帶領”。

在蒙京華工作過兩個月的方繼舟對此嗤之以鼻：“公司的管理人員也很少有人從所謂的客戶那里得到投資，只是看到公司的新面孔一批一批地換，而公司的業績也就這么上去了?！?/p>

方繼舟，西安陸軍學院2007級畢業生，從今年4月開始曾在蒙京華工作過兩個月，并花2.5萬元購買公司奶牛一頭。然而離開這家公司之后，他與公司也徹底交惡。百度里有一個名為“蒙京華”的貼吧，方繼舟每次上網，都會在每一個帖子后面留言，痛陳自己在該公司的遭遇，并直呼該公司為“騙子公司”。

方繼舟在蒙京華工作約半個月的時候，他的主管馬經理曾偷偷地把他叫到一邊，問他想不想盡快晉升，因為公司即將改制選拔一批干部，必須是經理級別的才有資格，如果買上三頭奶牛就可以享受助理待遇了，以后自己努力一下，很容易升到經理。方繼舟以沒錢為由而沒有立即購買。第二天，馬經理又來勸說，稱為了壯大部門又加上公司改制，買兩頭就可以了，以后再把這個好的項目介紹給周圍的親戚朋友，也是幫他們投資理財。方繼舟心動了，剛畢業遇到這么好的時機，為什么不抓住呢。他試著買了一頭，后來卻在與其他新員工的交談中發現，經理對周圍的每一個新員工都這么說。

之后的時間里，方繼舟沒有再出錢買

牛，他的所有業績就是自己買的一頭牛。在公司兩個多月的時間，他共拿到了1260元工資，其中300元是新員工的底薪，600元是他花了2.5萬元自己買牛換來的提成，剩下的360元是公司承諾的租金。

在里面工作了兩個月，方繼舟逐漸摸清了里面的門道：“越是先來公司，買牛越多就可以更快提升。簽訂了經理級別的勞動合同之后，自己就可以發展新員工，獲得新人的投資提成，新人再發展新人，提成就會越積越多。”

本刊實習記者參加培訓過程中所接觸的大部分員工也都在蒙京華投資過數量不等的荷斯坦奶牛。在公司的投資說明會上，新老員工的數量也明顯多于外來客戶的數量。蒙京華自成立兩年來不斷招聘新員工，這些新員工們的工作除了介紹自己的家人朋友投資奶牛，在單位上班的主要任務就是負責招聘更多的新員工加入這個不斷往下延伸的鏈條。

本刊實習記者從北京市工商局了解到，這家熱鬧的公司，兩年之內迅速膨脹2005年11月創立時，其注冊資金為100萬。然而不到兩年時間，注冊資金已飆升至5000萬，并成立兩家分公司，收購一個乳品企業，在北京郊區建立了五個養殖中心。

其資金的積累速度猶如滾雪球般越滾越大。而通過這兩年來持續不斷的招聘，被牽進這條資金鏈的員工和客戶也越來越多。

撲朔迷離的“荷斯坦奶?！?/p>

培訓的最后一天，公司組織了一次養殖基地的參觀，去河北固安縣以及北京大興區兩個養殖中心。帶新員工以及投資者去看基地的奶牛，是證明公司實力的最好手段。

公司租來的大巴在路上奔波了近三個小時，而停留在養殖基地的時間不過半小時。在養殖中心牛場的外圍，一排平房被設計成專門的參觀臺，臺階從地面直接延伸至屋頂。每一批來蒙京華應聘的員工、準備投資的客戶都會被帶到牛場參觀。這次隨車而來的還有一對年近古稀的老人，佝僂著身子，不得不讓員工們攙扶著慢慢挪上觀望臺。他們是經員工介紹，有買牛意向的客戶。

蒙京華內部員工均稱，總公司每個月能賣出去100到200頭牛。朝陽分公司的業績近幾個月甚至超過了總公司。如果這些數字屬實，公司成立兩年售出的奶牛數量至少已經超過5000頭，根據公司的承諾，這些牛應當都是處于產奶期的優質荷斯坦系奶牛。

培訓期間，蒙京華高層管理人員也曾數次表示，公司五座養殖中心，產奶期奶牛存欄量5500頭，每座養殖中心的產奶期奶牛存欄數均過千頭，這個數字還不包括后備牛及育成牛。

然而固安養殖中心的一工作人員告訴本刊實習記者，固安基地的奶?？倲盗繛?100頭。永清養殖中心的工作人員也表示，永清基地所有的奶牛總共約1000頭。而蒙京華一經理在參觀大興基地時也承認，因為大興屬于新建養殖基地，所以奶牛規模相對較少，站在參觀臺上能夠看到的不足500頭。

蒙京華的負責人表示，投資人購買的每一頭牛都會有一個相應的“產權證明”——“檢疫證”和“健康證”，這兩證證明了牛的存在。

今年4月，投資人張女士曾與蒙京華對簿公堂。她的律師閆律師告訴本刊實習記者，張女士以應聘方式去蒙京華公司工作，該公司要求她購買一頭奶牛，她交了2.5萬元，本想穩穩地賺取租金收益，卻一直沒有見到自己的兩份證件，因此把蒙京華下面所屬的北京綠海農業技術開發公司告到法院，要求解除奶牛買賣合同。蒙京華培訓經理對此的解釋是，檢疫證及健康證由政府相關部門頒發，需要走一定的程序，因此不可能及時送到客戶手中，會推遲兩到三個月，只要是買牛的客戶，都能拿到這兩證，只是時間相對延后的問題。養殖中心每年給買牛人支付2500元租金，合同在履行之中，因此張女士也并沒有贏得官司。

除了奶牛數量的疑問外，公司的利潤來源也是新員工和客戶們感到困惑的一個話題。

荷斯坦奶牛供應基地山西隆鑫奶牛養殖總場以及八一奶牛場的銷售人員均告訴本刊實習記者，目前其牛場的頭胎懷孕成年荷斯坦奶牛價格3500到5000元，直接進口的荷斯坦奶牛也不過1.5萬至2萬元。由此可見，蒙京華所出售的奶牛價格明顯偏高。

同時隆鑫奶牛養殖總場的技術人員詳細核算了該公司飼養的荷斯坦奶牛的純利潤：在飼養條件正常、產奶正常、沒有重大疫病的情況下，一頭奶牛一年的飼養成本為6000元，其產出的牛奶、母牛犢的收益為13000元，因此一頭成年奶牛的年凈利最高為7000元，這其中還并沒有包含人工費及公司其他運營費用。

按照專業技術人員的核算方法，蒙京華能拿在手上的利潤已經微乎其微。而目前公司還要為投資人每年每頭牛返利2500元，再加上每筆投資所需要分給各級員工的層層獎勵、以及公司不斷發展所需要的資本，蒙京華巨額利潤的來源似乎也仍是一個謎。

蒙京華高層表示，目前該公司同時實施幾套計劃，其中的A計劃是實現成年奶牛存欄量15000頭，建立10至15個養殖基地，B計劃則是發展公司收購的阿爾曼乳品企業，并在居民社區建立鮮奶配送點。公司的阿爾曼多酸奶已經進入京城超市。下個月公司生產的巴氏奶進入社區，這將又是新的利潤增長點。

投資還是實業傳銷?

早在今年4月，北京市工商行政管理局的網上工作平臺上出現過這樣一則消息：《一公司從事吸收社會資金投資奶牛經營活動應引起有關部門注意》。消息稱，建外工商所執法人員在巡查中發現，該所轄區北京蒙京華投資有限公司從事吸收社會資金投資奶牛的經營活動。目前，已有不少老百姓投資。因這種投資方式具有一定的風險性和不確定性，為了維護社會穩定，有關部門應高度關注。

關注此事件的朝陽區警方對本刊實習記者說，蒙京華雖然大量吸收資金，但目前投資者都能按時從公司拿到約定的租金，除非牛的數量有特大出入，否則無從查處。

中國直銷研究院張世國教授認為，在營銷活動中，如果營銷人員明顯地以拉人頭來獲取網絡各環節的利益或報酬，并無產品支撐，可以很容易被認定為傳銷。蒙京華拉人頭計酬的營銷方式存在變相的傳銷嫌疑，然而該公司在籌集社會閑散資金的過程中，有奶牛產品的支持，并同時有乳品企業作實業支撐。

如果實業公司進行資本的原始積累后，并沒有拿了錢走人，而是利用吸收的資金繼續發展實業——集資并經營發展著，監管便無從下手。

“目前市場上，這種以傳銷的形式積累資金，以興辦實業為目的的公司不在少數，并有蔓延趨勢：養螞蟻、養草，甚至賣飲水機。不論是應聘者還是投資者，都應對此持謹慎態度”，北京合縱律師事務所的李傳海律師表達了他的觀點，“以傳銷的方式來進行原始積累發展實業，投資人具有較大風險，因為在企業的原始積累階段，鏈條的延續依靠的是今后有人陸續加入。后來者的資金注入一旦斷裂，原始積累沒有辦法進行下去，而產品支撐力度又不夠，公司就會垮掉，投資者則會血本無歸。”

方繼舟害怕的正是這種結果，在投資了2.5萬元之后，他開始為這筆投資擔憂。不久他主動與公司違約，按合同規定，扣除30％違約金以及他得到的960元租金，他還算順利地拿回了屬于他的1.6萬元。

“我找工作是為了掙錢，到最后自己卻給了人家一筆錢。”盡管已經拿回了錢，盡管這件事情已經過去快兩個月了，方繼舟說這句話時還是忿忿不平，言辭中顯出對前雇主的不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