尋訪真實的“草原英雄小姐妹”龍梅玉榮

　　
　　43年前，一場罕見的暴風雪襲擊了內蒙古達茂草原。所發生的“草原英雄小姐妹”的故事曾撥動了億萬人的心弦，激勵千千萬萬的青少年。
　　那一代人的偶像故事，當年曾被無數記者和作家寫過，也曾被拍成電影、動畫片，搬上過舞臺，寫進過小學課本。一切真的如當年藝術作品所演繹的那樣嗎？到底誰是第一個發現并參與搶救她們的？有關真相到底是什么？如今，她們又在做些什么？
　　
　　姐妹跟著羊群順著白毛風奔跑
　　
　　1964年2月9日早晨，內蒙古達爾罕茂明安聯合旗草原上空飄著陰云，11歲的龍梅和9歲的玉榮代父出門放牧。玉榮回憶說：“那天鄰居叫爸爸來粉刷房屋，當時我爸就答應了，阿爸走的時候還說：‘阿爸去一會兒就回來，你們臨時放一會兒。’我們說：‘阿爸你就放心吧，我們也不是第一次放羊。’當然，我們只是在晴天放過羊，一般夏天放得多。”
　　上午，10點多鐘，天色還好，風微微地吹，臨行，媽媽對她們說：“你們不要走遠，一會你阿爸回來就接你們去。”于是，龍梅和玉榮順風趕著羊出去。前不久下過雪，雪把草埋住了，因為吃不上草，羊就往前跑。走了一兩里，龍梅同玉榮商量：“妹妹，咱們再往前走一走，讓羊好好地吃點兒草。”玉榮點了點頭，姐妹倆就跟著羊群順風走，漸漸地看不見家了。
　　快到中午，天氣突變。西北風卷起大雪漫天狂舞。這時，龍梅說：“咱們趕緊把羊群往回趕！”玉榮點點頭，開始往回走。
　　那時離家也就是四五里，頂著風往回趕，在趕的過程中雪就越來越大，只見白毛旋風呼嘯而來。龍梅于是對玉榮說：“這雪越來越大，你趕緊回家把阿爸叫來，把羊群趕回去。”玉榮才走二三百米，回頭一看，姐姐和羊群順風往回跑了，便心想：離家還很遠，如果把阿爸找回來，姐姐和羊群就找不見了。于是，玉榮又跑回去，要求同姐姐一起趕羊群。然而，羊群順著風拼命逃竄，姐妹倆攔堵不住，只好跟著羊群奔跑，越跑越遠。
　　暴風雪到了晚上，似乎更加瘋狂，羊群照舊在風雪的呼嘯中朝東南方狂奔著。在緊緊追趕羊群的時候，小姐妹倆怕在奔忙中散失，便機智地相互高喊，彼此關照激勵，羊群在她們的呵護下一直沒有離開過。
　　因極度疲乏，姐妹倆找到一個稍避風的冰天雪地里休息。不知不覺，龍梅睡著了。深夜，龍梅凍醒一看，羊群、妹妹都不見了。她爬起來，一路走一路喊：“妹妹，你在哪兒？”其實，玉榮就在不遠的幾百米處放羊，盡管當時玉榮也看不到姐姐，但是能聽到她的聲音，于是，一會兒兩個人就匯合了，又一起趕著羊群。龍梅埋怨玉榮說：“你走的時候怎么不叫我？”玉榮回答：“我沒來得及叫你，想讓你多睡一會，我把羊群攏回去。”
　　找到玉榮和羊群后，龍梅跟著羊群繼續前進。第二天拂曉，已走出了70多里，離開白云鄂博車站不遠了。龍梅突然發現玉榮的靴子好像不見了，凍得已經有些麻木的玉榮一愣，看了一眼自己的雙腳，“那不是在腳上穿著么？”龍梅細一看，哪是靴子，分明是冰坨子。玉榮回憶：“我的靴子早沒了。雪特別深，一腳踩下去再抬腿時就掉了。但是那會兒已經麻木了，不知道靴子還在不在。羊順風不停地走，我們就跟羊，如果不走的話，可能連人帶羊都凍死了。”
　　
　　龍梅回走了幾百米，好不容易才找到一只靴子，可是怎么也穿不進去了。羊慢慢往前走，龍梅想背著玉榮走，玉榮不同意，“姐姐，你哪能背動我，我坐在這，你去把羊攏回來。”于是，龍梅找了個山溝把玉榮安頓好，把自己的大衣也脫下來給玉榮，就走了。羊群要過鄂博車站的鐵道了，在這里，她遇到了救命恩人哈斯朝祿和他的兒子那仁滿都拉。
　　
　　救人英雄之爭的背后
　　
　　同樣是2月9日這一天早晨，牧民哈斯朝祿早早地起來為老同學特木爾高力陶做早飯。當時，老同學到他家已住上4天，臨近春節，打定主意回家過團圓年，當天擬趕到白云鄂博。
　　也好，順便到白云辦點年貨，再給兒子那仁滿都拉理個發。哈斯朝祿心里盤算著，便牽著狗和兒子一起送老同學上路了。臨行時，哈斯朝祿吞服了兩片藥，老同學哪里知道他還發著燒呢！
　　不巧老同學和哈斯朝祿都有事耽擱了，他們都在白云鄂博住了一宿。第二天，風雪仍在肆虐，哈斯朝祿坐不住了，他惦念家里的那群羊，惦念放羊的兩個年幼的女兒，于是告別老同學特木爾高力陶，帶著兒子領著狗背著年貨踏上了回家的路。這時已是上午11點了，正是西北大風，人側著身子，狗聳著毛，一步步地往前頂。
　　橫穿過鐵道不一會兒，父子倆遠遠地望見鐵路西的一道淺溝里有一群羊，哈斯朝祿的心忽地一沉：別是兩個女兒凍壞了，羊群跑到這里來了？父子倆跌跌撞撞地跑到那群羊前，才發現不是自家的羊群。三四百只羊身上掛滿了冰溜子，肚子癟癟的，在風雪中抖顫，緊緊地擠著不抬頭。
　　“不管是誰的羊，咱們先把它們趕到桑布家，然后讓他騎駱駝送到大隊去。”頂著風趕羊如同逆水行舟，不論父子倆怎么吆喝、轟趕，羊群卻一步也不挪動。這時哈斯朝祿才發現有3只死羊，對兒子說：“你在這兒看住羊群，千萬別讓它們順風跑掉，阿爸把這3只死羊送到火車站暫存。”
　　哈斯朝祿發燒還沒有退盡，渾身軟軟的，晃晃悠悠終于把死羊背到火車站的扳道房門前，一個30歲左右的王某打開門，疑惑地盯著這位風雪中的蒙古族牧民。哈斯朝祿把羊放在窗戶下邊，氣喘吁吁地解釋了原委，并保證一兩天內就會讓大隊的人來取。王某斷然拒絕了，哈斯朝祿哀求了半天對方才答應暫時寄放，不過要求他在下午6點之前取走。
　　哈斯朝祿拔腿就往回跑，回到羊群時才發現還有一個小女孩和他兒子在一起。原來，哈斯朝祿走后不久，在迷漫的風雪里，這個女孩從西坡上向羊群緩慢走來。她兩腮凍得青紫，氈疙瘩里灌滿了雪，雪在里邊融化成后又凍成冰，圍著腳脖子結成了一個圓形冰坨。她看見哈斯朝祿，咧了咧嘴，似乎要哭了。這個小女孩就是龍梅。
　　哈斯朝祿從龍梅口中得知了事情的經過，知道玉榮還在山里。哈斯朝祿意識到龍梅的傷勢，如不早搶救會有生命危險，趕緊說：“我也是那仁格日勒大隊的，快跟我到扳道房里暖和暖和，我再去尋妹妹。”說著，他一手拎起裝有年貨的麻貨扛在肩上，一手緊緊拉住龍梅，又招呼兒子，直奔扳道房。
　　遠遠看見王某舉著紅綠信號旗，站在扳道房前對他們連連擺手。一列客車就要進站了，車頭噴吐著煙霧呼嘯而來。哈斯朝祿怕耽誤了救龍梅，當列車離他們還有200多米遠時，他緊緊挽住龍梅的胳膊，奮力拽過鐵道，并用胳膊擋住被列車卷起來的雪霧，看著那一閃一閃的車輪鏗鏘滾動，這才意識到兒子那仁滿都拉還在鐵道的另一側。
　　
　　哈斯朝祿把她帶到火車站扳道房后，請求工人們去西山谷找玉榮，礦區區長伍龍隨即組織了10多個身強力壯的小伙子，叫來汽車、救護車向山里進發去找玉榮。哈斯朝祿去郵局打電話叫救護車，隨即又跑到礦區，一進傳達室就喊：“我們有兩個人要凍死了，請你們去一輛車搶救。”
　　脫掉龍梅腳上的冰砣子之后他們趕決用雪搓腳、搓臉，之后喂開水、面包。小龍梅總算醒過來了，因為她不懂工人們的漢話，全是靠蒙漢語兼通的哈斯朝祿當翻譯。不一會兒，一個工人懷抱著一個小女孩進來了，把她放在床上。只見她直挺挺的沒有知覺，靴子沒有了，只有像靴子一樣的冰疙瘩。她就是玉榮。正在忙著搶救的時候，伍龍乘坐著小車趕到了，把兩個小姐妹和耳朵凍傷的那仁滿都拉送上了車，向礦山醫院疾馳而去……
　　采訪中，記者了解到：哈斯朝祿1936年畢業于興安盟陸軍軍官學校，1946年參加革命，1947年畢業于東北軍政大學第九期，曾任職于內蒙古自治運動聯合會東蒙總分會內防廳等，后任長春市公安局《長春公安》雜志社編輯及內蒙古人民出版社蒙文編輯部編輯。1958年，哈斯朝祿被錯誤地打成“蒙修特務”，被開除了公職，且被下放到達茂旗新寶勒格公社“勞動管制”。當時，在未得到哈斯朝祿本人同意的情況下，就把介紹信、遷出證、糧食關系都辦妥送到了他手里。哈斯朝祿強咽著不快，帶著全家來到新寶勒格公社落戶。救助龍梅、玉榮就發生在他被“管制”期間。
　　
　　
　　1964年3月14日，《內蒙古日報》在頭版發表了“草原英雄小姐妹”的長篇通訊。哈斯朝祿是在很多天后才讀到這篇報道的，對于其中救助龍梅，的幾段文字，他讀后很茫然：明明是我救了龍梅我怎么變成了是扳道工發現救助的？
　　這之后，隨著“草原英雄小姐妹”的動人故事在大江南北廣泛傳誦，包頭市話劇團趕排出話劇《草原英雄小姐妹》，其中“偷羊賊”、反動牧主白音影射的便是哈斯朝祿。哈斯朝祿沒有料到，由于他救助了龍梅、玉榮，一下子便從“被管制分子”升格為“偷羊賊”、“殺人未遂”者以及舞臺上的“反動牧主白音”。這時，呼和浩特鐵路局給王某等8名鐵路工人授予“民族團結光輝榜樣”的光榮稱號，并號召全局職工學習白云鄂博車站乙班職工在搶救蒙古族少年兒童過程中表現出來的階級友愛和助人為樂的共產主義精神。不久，內蒙古自治區召開隆重的慶功大會給王某為代表的13名人員披紅掛金。哈斯朝祿十分不理解。
　　直到1979年，組織上才為哈斯朝祿曾被打成“蒙修特務”平反昭雪，并為他恢復了在內蒙古人民出版社的工作。可是，哈斯朝祿救助“草原英雄小姐妹”的壯舉一直不能被承認。有關部門的負責人堅持讓其“將功抵罪”，不予表揚。這自然深深傷害了哈斯朝祿這位老革命的心靈。
　　1979年4月，那仁滿都拉給《人民日報》撰文《誰是第一個搶救草原英雄小姐妹的人》。此外，哈斯朝祿和女兒趙玉容也曾多次上訪申訴，提出：哈斯朝祿父子是第一個發現并參與搶救草原英雄姐妹的人，要求調查處理并見報正名。不久，時任中央紀律檢查委員會第三書記、中宣部部長、中央秘書長的胡耀邦對此事作了批示。為徹底甄別核實，1984年初，由內蒙古自治區區委組織部牽頭，通過對當時的主要當事人進行調查，于1985年1月正式確認哈斯朝祿父子是首先發現并參與搶救龍梅、玉榮的人。
　　遲到21年之久的處理意見，終于洗清強加在哈斯朝祿身上的不白之冤，使這位老人那顆受到痛創的心靈得到了些許的慰藉。然而，由于當年各種政治環境及歷史環境的局限，真實的歷史事實并不曾為廣大民眾所知曉。
　　
　　姐妹倆擁有可貴的平常心
　　
　　經過內蒙古白云礦區醫院的精心搶救，龍梅、玉榮姐妹掙脫出了死神的懷抱。不久，這對小姐妹被組織上轉送到內蒙古醫院、北京積水潭醫院住院，國家派出了最精良的醫護人員為她們治療，并給她們使用了最先進的儀器和藥品。治療期間，烏蘭夫專程到醫院親切慰問了這對“草原英雄小姐妹”。一時間，從中央到地方，全國各級各類傳媒競相把她們的英勇事跡傳揚，龍梅、玉榮這兩個名字很快被人所熟知。
　　當年報道時，把姐姐的名字“龍衣”寫錯成“龍梅”。后來，叫的人多了，也就這樣了。“草原上氣候變化無常，當年因為放羊而致疾的牧民并不少見。我家附近的一個大隊就有一位牧民，也是在20世紀60年代，放羊時遇到了暴風雪，也是一天一夜才被救，那個牧民10個手指沒有了，兩條腿被截肢。他們也是為了保護集體的羊群，他們也是英雄，但沒有宣傳，我們卻成了時代的英雄。我們是幸運的，可能因為我們倆當時年紀比較小，所以宣傳得比較多。我們不過是普通牧民的孩子，是黨和人民把我們培養成為大學生、國家干部，并給予了我們很高的榮譽。”透過這些樸實的話，可以看到姐妹倆一顆難能可貴的平常心。
　　16歲那年，龍梅如愿以償地穿上軍裝，成為解放軍253醫院里的一位白衣天使。后來被保送進包頭市醫專、內蒙古蒙文專科學校學習。自1976年轉業后，龍梅先后擔任達爾罕茂明安聯合旗旗委副書記等職，1999年當選為包頭市東河區政協主席，并在換屆中連任。龍梅對這份簡歷常常感到不安：“我和妹妹其實只做了一件很小的事情，而黨和人民卻給予我們這么高的榮譽和待遇。”龍梅也經常告誡自己“要面對現實，把本職工作做好，不辜負黨和人民給予的第二次生命。”
　　17歲那年，還在讀初中的玉榮就被任命為烏蘭察布盟教育局副局長。“那時好像是‘軍管’時期，任副局長只是掛個名兒，屬于那種不脫產任命。”玉榮回憶說，“后來我從內蒙古師范學院畢業后才真正走上了教育局副局長崗位。”如今，玉榮已是內蒙古自治區政協辦公廳副秘書長。
　　姐妹倆曾當選為全國人大第四、五屆代表。玉榮曾是團十一、十二大代表，中國殘聯一、二、三屆代表，還獲得全國扶殘助殘先進個人、自強模范稱號。1969年國慶節時，應周恩來總理的邀請，到北京參加國慶20周年慶祝活動。在慶祝活動中，周總理親自安排龍梅、玉榮在中南海里住了15天。還一同出席了周總理主持的國宴，一同登上天安門城樓參加國慶大典，一同受到毛澤東主席的親切接見，并多次出國訪問。
　　幾年前，龍梅和玉榮將“草原英雄小姐妹”這一名稱作為注冊商標在國家有關工商部門登記注冊，以防他人搶注，并希望日后能在教育與旅游方面好好利用這一獨特的品牌優勢，為回報家鄉作些力所能及的事。
　　英雄的魅力是永恒的。1998年9月27日，北京朝外大街引來無數熱切的目光——街道兩側的燈箱廣告上，赫然映出50位英模的圖像，“草原英雄小姐妹”列于其中。前幾年，她們被評選為“20世紀我心中的英模”。從草原深處誕生的“草原英雄小姐妹”，幾十年來，用她們的事跡一次又一次感召著人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