內容摘要:以科學法則為依據的傳統因果關系理論難以勝任食品衛生犯罪因果關系的認定,有必要借鑒疫學因果關系理論分析食品衛生犯罪因果關系。疫學因果關系是以統計學為基礎,對因果關系存在的高度蓋然性的推定,是對傳統因果關系理論的修正適用。與疫學因果關系相適應的因果關系證明方法是因果關系推定原則和舉證責任倒置原則。
關鍵詞:食品衛生犯罪 因果關系 疫學因果關系
食品衛生犯罪因果關系在表面上表現為食品衛生犯罪行為與危害結果之間的因果關系,但食品衛生犯罪刑事責任在本質上屬于產品侵權責任的補充,食品衛生犯罪因果關系也就具有產品侵權責任因果關系的特性。產品侵權責任的因果關系表現為產品缺陷與損害后果之間的相互牽動,即在產品侵權責任中,產生損害的原因是產品缺陷,只有產品缺陷與損害事實之間存在因果關系時,侵害者才承擔法律責任,產品責任之因果關系是產品缺陷與損害后果之間的相互聯系,而不是某種具體的侵害行為與損害后果之間的必然聯系。[1]因此,食品衛生犯罪因果關系與一般刑事案件因果關系在研究對象上有所不同,但這并非本質上的差異,食品衛生犯罪因果關系研究對象仍然,也只能是人的危害行為與危害結果之間的因果聯系,只是這里的人的危害行為評價實質性的轉化為對存在缺陷的食品的評價,如果食品不存在缺陷,我們也很難說行為人的行為屬于《刑法》意義上的危害行為。
在一般的結果犯中,危害行為與危害結果之間的事實因果關系大多比較明了。而食品衛生犯罪中的因果關系則不然,依一般人的經驗很難對事實因果關系做出判斷,其因果聯系過程具有一定的隱蔽性。同時食品衛生犯罪危害結果的發生具有一定的潛伏性,由于潛伏期的存在就更難以追查危害結果是否由食品衛生犯罪行為所造成。從自然科學角度看,對其中的因果聯系的認定至今還存在不少疑難問題沒有答案,加之作為食品衛生犯罪對象的受害人的個人特異體質問題,都為事實因果關系的判斷增加了難度,這也是食品衛生犯罪因果關系的一大特點。可以總結為難以查清致結果發生的原因;難以查清結果發生的過程。
食品衛生犯罪因果關系的上述特點使傳統因果關系理論和因果判定方法難以勝任對食品衛生犯罪案件因果關系的認定。傳統因果關系理論屬于科學法則的因果關系理論,因果關系的認定必須依賴于人類已經掌握的科學經驗予以證明,強調危害行為或者介入因素能夠“合乎規律”的引起危害結果的發生,而所謂的“合乎規律”實際上一般就是要做到自然科學上的證明。食品衛生犯罪因果關系認定中的難題恰恰在于其因果聯系在很大程度上難以用已有的自然科學法則予以證明。因此,要確定食品衛生犯罪中的因果關系,就必須跳出科學法則因果關系論的樊籬,尋求有別于現有理論的因果判定方法。
一、疫學因果關系的提出
疫學,即傳染病學或流行病學,“研究集團現象之疾病的發生、分布、消長等,及對此所影響之自然性、社會性諸因素,或疾病之蔓延,對社會之影響,基于此種知識而研究抑制、防止疾病蔓延,以除去疾病對社會生活之威脅,此種學問即為疫學。”[2]疫學方法論在考慮因果關系的成立時,以合理之蓋然說明為基礎,即使不能經科學為嚴密之實驗,亦不影響因果關系之成立。[3]疫學的主要研究方法是將有關的某疾病發生的原因,就疫學上可考慮的若干因素,利用統計學,調查各該因子與疾病的發生之間的關系,選出關聯性、蓋然性較大的因素,對其進行綜合性的研究和判斷。“所謂疫學上的因果關系,是指疫學上所采用的因果的認識方法,某因子與疾病之間的關系,即使不能夠從醫學、藥理學等觀點進行詳細的法則性證明,但根據統計的大量觀察,認為其間具有高度的蓋然性時,就可以肯定存在因果關系。”[4]疫學因果關系最早應用于公害犯罪中,在公害犯罪中,有毒物質的檢驗及其危險程度的確定常常涉及高深的科學技術,非專家所無法了解,然而縱使經過科學的專門研究也很難準確無誤地確定因果關系的存在,如果嚴格遵循傳統的因果關系理論,因為無法做到因果關系認定上的確定性與排他性,對于事實上的大部分公害現象無法追究有關責任人員的刑事責任而只能坐視公害犯罪的日益擴大。為解決此矛盾,便不能使因果關系之證明達到傳統刑法因果關系理論所要M5iKnQOUMTNmWXB1CW+67w+jH3yXdciR0fc1LdyeUko=求的標準,不得不降低因果關系認定之標準。日本熊本縣水俁灣周圍的居民多患有發病原因不明的水俁病,在醫學上及藥理學上無法找到病因,但地處水俁市的肥料公司的工廠所排放的含有汞的廢水污染了水俁灣的魚貝類,吃了這種魚貝類的人極有可能患上水俁病,日本熊本縣地方裁判所1979年3月22日判決認為該公司的經理和工廠廠長犯有業務上過失致死傷罪。[5]這是在西方國家刑事案件中引入疫學因果關系的典型案例。
疫學在某種意義上屬于統計學的范疇,從疫學的觀點確認因果關系時,應當就危害結果的表現探索統計學上可考慮的因子,選擇與危害結果的發生具有較為密切關系者加以調查。一般而言,具備以下四點即可以認為存在疫學上的因果關系:(1)該因子于結果產生的一定期間之前曾發生作用;(2)該因子的作用程度愈顯著,則該種結果的發生概率就愈高,有所謂的“量和效果”的關系;(3)該因子的分布與統計學觀察記錄的流行特征并不矛盾;(4)該因子作為原因起作用與生物學、化學等自然科學并不矛盾,由于實驗條件等技術方面的困難,不要求嚴密的科學實驗,只需就其生物原理、化學原理等可以做出合理的說明即可。全部滿足上述條件肯定存在疫學因果關系,在不能滿足某一項條件時也不能一概地否定疫學因果關系的存在。[6]也就是說在成立疫學因果關系時,某因子無須是必要條件,認定某因子與某結果具備因果關系并不排除其他原因也可能導致該結果的發生,只要證明在眾多可能的原因中,該因子對結果的發生具有遠遠超過其他原因的高度的可能性即可。在判斷某因子對結果的發生的作用力是否具備超過其他原因的高度可能性時,以下幾點是需要考慮的:(1)關聯性之一致性或普遍性,若某因子的分布與危害結果的發生在時間、空間等方面的分布具有一致性時,則該因子與該危害結果之間可能存在因果關系;(2)關聯性的強度,即在某因子存在的情況下,某危害結果發生的可能性愈大則該因子與該危害結果之間存在因果關系的可能性也愈大;(3)關聯性時間性系列關系,即被懷疑是原因的因子應當作用于危害結果發生之前,作用于危害結果發生之后的可以否定其為該危害結果發生之原因;(4)關聯性的整合性,即因果關系的認定能夠符合現有的生物學、化學知識,不與現有的生物學、化學知識矛盾,盡管現有的科學知識未能證明其致危害結果發生的機理,但因果關系的推定起碼不能違反現有的科學知識,如果因果關系的認定將違反現有的科學知識,則應當否認因果關系的成立。[7]總之,根據大量的統計、觀察,能說明某種因子對產生某種危害結果具有高度的蓋然性時,就可以肯定因果關系的存在,沒有必要再去弄清楚為什么會是這樣,也沒有必要再去從嚴格的生理學或藥理學、化學上去證明這種認定的正確性,只要從統計學上能夠證明該因子的有害性即可。但是也決不允許以人體內沒有進入該因子也會導致某種特定的結果的發生為借口而否定該因子與危害結果之間的因果關系,也即沒有必要說明只有該因子才是危害結果產生的唯一的原因。[8]
因果關系論,乃系有關妥當分配被害責任之規定,由此觀點言,因為須依社會通常之觀念或衡平行為與結果判斷相當性,故疫學因果關系理論與相當因果關系說并無矛盾。[9]相當因果關系的實質無非也就是指按照人類的社會經驗所認識到的在實行行為與結果之間存在的實施某種行為就會由它產生某種結果這種高度的蓋然性。而在現實上能否斷定被作為原因的行為與結果之間具有百分之百的確實聯系,在某種程度上是可以懷疑的。在很大程度上,相當因果關系確定的就是一種高度蓋然性的因果關系,而非完全肯定的因果關系,相當因果關系最終是以一定社會中的科學的、健全的社會常識作為基礎來判斷的,而疫學因果關系也具有這種高度蓋然性的性質,這種蓋然性也是根據健全的社會常識確定的,說明相當因果關系與疫學因果關系并沒有本質的不同,既然在社會觀念上已經認識到兩個事實之間具有高度蓋然性的聯系,就不妨肯定其間存在刑法上的因果關系,這其實并不是在公害犯罪等領域例外地承認疫學的因果關系,實際上不外乎是在公害犯罪等存在很多未知問題的法律領域對相當因果關系說的一種適用。[10]在司法實踐中,東京高等法院判例就認為:在醫學或藥理學上,若某種因素與該結果之間無法以明確之法則加以證明其間之因果關系,則若依統計上之調查等高度關聯性(疫學之因果關系)予以承認,其只要系于科學上合理范圍之內,此亦肯定其間有相當因果關系之存在。[11]目前,在日本學術界全面否定疫學因果關系的主張并不多見。[12]
二、疫學因果關系于食品衛生犯罪中的適用
筆者認為食品衛生犯罪案件與公害犯罪案件具有一定程度上的相似性,其因果關系的證明難以達到毫無可疑之程度,不具有傳統犯罪中因果關系的單純性和明確性,不可避免地要具備程度不等的或然性(或蓋然性)的特點。刑法因果關系不完全等同于自然科學中的因果關系,刑法中的因果關系是建立在自然科學因果關系基礎之上的,但是也絕不受制于自然科學因果關系。在日本司法實踐中認為:“訴訟上的因果關系證明與毫無疑義的自然科學證明不同,它是根據經驗法則綜合參考全部證據,證明能夠認定某特定結果之關系的高度蓋然性,這種判斷以具備通常人不加疑義之程度的真實性確信為必要,且以此足矣。”[13]嚴格遵守傳統的因果關系理論勢必因舉證困難而在事實上對一些危害行為排除追究責任的可能性,在食品衛生犯罪案件中,我們往往不能通過人體試驗做到對因果關系的毫無疑問的確證,疫學方法論的運用就成為唯一的選擇。
理論界對疫學因果關系的質疑主要在于其是一種推定的因果關系,不完全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