區域視界中的貨幣政策差別化分析

　　基金項目：陜西省政府課題《加入WTO緩沖期后西部差別化金融政策研究》（06D005Z）。同時得到教育部項目（06JA790068）和西安市政府項目（05m213）的資助。
　　
　　內容提要 統一貨幣政策的實施對西部欠發達地區產生了負向沖擊效應，加劇了東西部之間的經濟差距。出于貨幣政策有效性和區域協調發展的考慮，中央銀行等金融監管部門要進一步關注西部區域經濟與金融發展的差異，制定差別化貨幣金融政策對西部地區進行貨幣流通、金融市場、金融機構甚至金融制度調節，探索存款準備金、再貼現、再貸款、貼息政策、窗口指導等貨幣政策工具的地區差別化，通過采取降低西部欠發達地區設立金融機構的門檻、發展地方法人類金融機構等舉措完善西部金融結構體系。
　　關鍵詞 區域經濟差距 區域金融 貨幣政策差別化
　　〔中圖分類號〕F0615；F0452〔文獻標識碼〕A〔文章編號〕0447-662X(2007)03-0067-05
　　
　　全國統一的貨幣政策操作在不同地區的實施效果不同，對西部欠發達地區產生了一定的負向沖擊，擴大和加劇了區域經濟、金融發展的差距。針對區域經濟發展不平衡與統一貨幣政策之間的矛盾，許多學者主張在堅持貨幣政策統一性的前提下探索貨幣政策的適度差別化，有針對性地加大對我國西部欠發達地區的貨幣政策支持力度，央行也在一定程度上嘗試了部分貨幣政策工具的差別化，并取得較好的效果。鑒于實施區域差別化貨幣政策仍有拓展的空間，有必要探索統一貨幣政策發揮作用的微觀基礎的地區差異，對貨幣政策進行區域調節的對象范圍加以概括，從而明確如何進一步制定與實施地區差別化貨幣金融政策。
　　
　　一、選擇區域差別化貨幣政策抑或優化結構
　　
　　關于我國經濟、金融發展的地區不平衡與統一貨幣政策之間的矛盾，國內學者從不同角度進行了研究。對于矛盾的解決，第一種觀點認為貨幣政策在堅持統一性的前提下應該適當區域化；第二種觀點認為關鍵在于促進區域經濟的協調發展，應從優化區域經濟結構入手。
　　1、統一前提下實施適當差別化貨幣政策
　　江其務（2004）和孫天琦（2004）從統一貨幣政策如何關注區域經濟發展不平衡的角度，提出在統一性前提下對貨幣政策工具部分內容做區域差別化處理的可能性與必要性。
　　（注：江其務，江其務文存（4），中國社會科學出版社，2001年，第288-304頁。
　　孫天琦，貨幣政策：《統一性前提下部分內容的區域差別化研究》，《金融研究》，2004年，第5頁。）在存款準備金制度方面，張志軍（1999）指出，隨著我國東西部經濟轉軌不同步狀況的加劇，統一的存款準備金制度不利于地區經濟的協調發展。（注：張志軍：《中央銀行應該注意金融調控的地區差別化》，《理論研究》，1999年，第6頁。）由于受經濟發展水平制約，西部落后地區的存款增長能力遠比東部沿海地區小，按同一準備金率交存準備金會加劇西部資金的匱乏。在再貼現政策方面，王煜（2000）指出，我國再貼現業務是“集中管理、統一調度、不層層切塊”，這一規定對西部不利，因為相對東部來說，西部票據市場發展緩慢，在統一的再貼現率、再貼現規模管理下，貼現、再貼現業務的發展極為滯后。
　　針對西部地區票據市場相對不發達的現狀，孫天琦（2004）指出央行目前的重要任務之一是支持西部地區金融機構積極發展票據尤其是商業票據業務，培育和扶持西部票據市場的發展。①在信貸政策方面，徐聯初（2003）指出央行“分支行要在總行實施統一貨幣信貸政策的前提下，對制定符合轄區經濟發展實際的區域性貨幣信貸政策作一些必要的探索和嘗試，促進地區經濟結構調整和發展”。在利率政策方面，張志軍（1999）認為中央銀行對不同地區實施同一種利率實際就是對發達的東部地區投資行為的一種變相補貼。因此，中央銀行在規定全國統一基準利率的前提下，應賦予各央行大區分行不同程度的利率浮動權，并最終使得東部地區實際貸款利率高于基準利率。
　　以上差別化貨幣政策的研究，分析了當前我國統一貨幣政策與區域經濟、金融發展不平衡之間的矛盾，并提出了一些具體的政策措施，為我國差別化貨幣政策的制定和實施提供了一定的依據。但相關研究大多是從宏觀總量角度出發，用區域經濟與金融發展不平衡的總量指標差異來論證實施差別化的貨幣政策，理論分析缺乏必要的微觀基礎。
　　2、促進區域經濟協調應從優化區域經濟結構入手
　　另有學者認為問題在于區域經濟發展不平衡，而不在于貨幣政策，關鍵是要促進區域經濟的協調發展。魏革軍（2001）認為，我國貨幣政策區域傳導的差異，是不同地區經濟發展水平差異的反映；對中西部地區實施差別利率、差別存款準備金是行不通的；貨幣政策在西部傳導效果相對較差，并不是統一貨幣政策的問題；解決貨幣政策傳導差異的根本出路在于改善中西部地區貨幣政策運行的環境，推進結構性改革，提高西部地區的投資收益率。②
　　如果認同金融是現代市場經濟的核心，就自然會傾向于尋求并破解形成區域經濟發展差距的貨幣金融機制。在區域視野中金融的核心功能是否成立？金融部門在國民經濟總體中——甚至不同區域內部已經或者正在發揮著重要作用，但是，貨幣金融政策在拉大、加劇區域經濟差距方面是否扮演了一定角色？答案應該是肯定的。如果原本貨幣政策能夠對于促進地區間均衡發展發揮作用，但事實上地區差距呈現出逐步擴大趨勢，我們就自然將思路轉向考察貨幣政策在調節區域經濟發展方面的功能缺失。若如此，在多種備擇的政策領域中，統一貨幣政策的適當差別化在實現區域經濟協調發展過程中就是必要的。
　　前述兩種觀點事實上并不矛盾，差別化貨幣政策與優化區域經濟結構的措施都只是促進西部區域發展的政策集合中必要的子集，而不必將目光局限于二者備擇其一。
　　
　　二、統一貨幣政策的區域有效性分析
　　
　　1、制定貨幣政策的潛在依據是東部發達地區的經濟運行狀況
　　我國統一貨幣政策的制定和實施的潛在前提是各地區經濟與金融發展一體化水平比較高，根據全國平均的經濟增長速度、物價指數等總量指標判斷宏觀經濟的景氣程度，并在此基礎上制定“逆風向”的調控政策。
　　由于發達的東部地區經濟基礎好、金融供給較為充分，產出在國民經濟體系中占有主要份額，其經濟景氣狀況在較大程度上決定了我國宏觀經濟總體的景氣狀況。通過1992—2004年東西部地區GDP增長指數與全國的相關分析，可以看出東部地區GDP增長與全國的相關系數為0.96，而西部地區GDP與全國的相關系數僅為0.82（見表1）。③結果表明國家在制定與實施統一貨幣政策時的參考依據主要偏向東部地區的經濟與金融發展狀況。
　　①孫天琦：《貨幣政策：統一性前提下部分內容的區域差別化研究》，《金融研究》，2004年，第5頁。
　　②魏革軍：《中國貨幣政策傳導機制研究》，中國金融出版社，2001年。
　　③以各省GDP占本區域GDP總量的比重來估算東西部地區的GDP增長指數。
　　
　　資料來源：根據歷年《中國統計年鑒》整理計算。
　　
　　2、西部欠發達地區對貨幣政策的反應機制
　　西部地區由于金融市場化改革滯后，金融市場發育緩慢，中央銀行的間接貨幣政策工具不能通過金融市場及時、有效地傳遞給金融機構、企業和居民等微觀主體，削弱了貨幣政策的效果。從金融機構層面分析，國有商業銀行壟斷著西部金融，成為貨幣政策在西部地區傳導的重要環節。但由于內部體制改革的特殊原因，例如約束硬化但激勵不足，國有商業銀行向大城市收縮，貸款經營權集中上收，嚴重影響了貨幣政策的傳導效率。在西部中小金融機構尚不能替代國有商業銀行對貨幣政策的傳導作用。
　　
　　西部國有企業經營效益低下，整體資產負債率偏高，貨幣政策不得不考慮其資金需要，結果導致他們的資金需要受利率水平的制約較小，具有“預算軟約束”的特征。逐漸成長起來的中小企業由于貸款擔保難，從國有銀行獲得貸款較少，對利率變動反應不足。從居民消費角度看，一方面西部地區居民收入較低，收入增長預期不高，總體購買力不強，受傳統消費觀念的影響，居民貸款消費意識淡漠；另一方面，西部地區個人信用制度尚未建立起來，制約消費信貸的發展，削弱了中央銀行通過消費信貸渠道對居民消費的間接影響。
　　西部地區不合理的產業結構也在一定程度上影響貨幣政策的傳導。第二產業的資本要素投入高，因而第二產業構成高的區域，利率敏感性也較強。1978—2000年，我國西部地區第二產業對GDP的平均貢獻率僅為38.1%，東部和中部分別為47.8%、43.87%，表明第二產業在西部地區的密集度最小，導致貨幣政策通過利率渠道對西部地區的影響較弱。（注：宋旺，鐘正生：《我國貨幣政策區域效應的存在性及原因》，《經濟研究》，2006年，第3頁。）
　　3、統一貨幣政策對欠發達地區的負向沖擊效應
　　首先，統一的緊縮政策往往導致西部經濟陷入偏“冷”。我國區域經濟發展的顯著差異導致不同地區經濟景氣周期存在差異，其中發達的東部地區經濟領先于全國平均水平，而西部經濟滯后于全國平均水平。通常東部經濟進入“過熱”狀態拉動全國經濟景氣值達到較高水平，而此時西部經濟剛剛啟動甚至還處在偏“冷”狀態。中央銀行迫于全國景氣而采取緊縮的貨幣政策，東部經濟從過熱狀態中降溫，經濟得到穩定發展，而西部經濟卻從正常增長的軌道上被迫停滯下來。（注：孫天琦：《我國各省與全國經濟景氣的同步性研究》（1953—2004），《經濟研究》，2004年，第8頁。）由于西部貨幣市場和資本市場不發達，企業主要靠銀行貸款獲得資金，緊縮政策下企業投資急劇下降，導致經濟迅速衰退。
　　其次，統一的基礎貨幣投放渠道導致西部地區基礎貨幣投放不足。西部由于金融市場發育緩慢，金融機構參與公開市場操作的能力較弱，中央銀行通過公開市場操作對西部地區的基礎貨幣投放不足。同時，在東部地區幾乎壟斷我國進出口貿易的情況下，西部地區出口創匯能力低下，通過“人民幣外匯占款”方式獲得的央行基礎貨幣投放不足。
　　第三，同一法定準備金制度加劇了西部地區的資金供給不足。受經濟發展水平制約，我國西部欠發達地區存款增長能力不足，按同一準備金率交納存款準備金必然會加劇西部資金匱乏的狀況。
　　
　　三、政策效果殊異的微觀基礎與差別化政策調節范圍
　　
　　如何選擇貨幣政策“區域差別化”取決于政策作用的微觀基礎，并明確貨幣政策調節的對象與范圍。
　　
　　1、貨幣政策作用于區域經濟的微觀基礎差異
　　統一政策對東、西部地區作用效果差異的微觀機理主要在于：
　　（1）西部與東部有著不同的貨幣乘數。在欠發達的西部地區，交易和預防性貨幣需求占比較大，決定了西部地區的通貨比率高于發達的東部地區。結果導致在同一法定存款準備金率水平下，西部地區的貨幣乘數作用不明顯，擴張性貨幣政策的傳導機制受阻。
　　（2）西部地區商業銀行過度收縮信貸。商業銀行從經濟落后的西部地區大規模地機構退出、過度收縮信貸，導致經濟緊縮時期法定存款準備金率下降后信貸規模增長僅僅是一種可能。銀行過度收縮信貸的原因則在于西部金融業務中零售份額大，分攤成本高；可觀察的產業機會稀缺，尤其當面臨經濟緊縮時銀行業重新安排、形成資產組合的選擇余地有限。
　　（3）西部地區私人資本積累不足。當前西部地區仍以國有經濟為主導，企業效率低下直接導致企業自身資本積累不足。此外，西部地區居民收入水平低且增長緩慢，在低收入約束下，西部居民消費傾向相對較高，導致私人資本積累不足。因此，西部企業面臨嚴重的資金約束，對銀行信貸的依賴性較強。社會資本的規模與結構決定了西部地區人力資本與貨幣資本之間的要素比例以及兩種生產要素的組合不能滿足現代生產的內在要求。
　　（4）西部與東部地區企業生產具有不同的收益率曲線。西部地區相對封閉，對外經濟比重較小，在國內宏觀經濟周期走低條件下，企業的國內邊際收益曲線下降，從而總收益減少，但國際市場原有邊際收益曲線較高且沒有發生變化或者變化不顯著，因此，以外向型經濟為主導的東部企業的平均邊際收益曲線的移動與西部比較不顯著。20世紀90年代中期采取的緊縮性貨幣政策對西部企業的沖擊遠遠大于對東部企業的影響。（注：劉明，宋翠玲：《信貸、投資與人均收入的非一致性變動——對西部地區貨幣傳導扭曲的一種分析框架》，《經濟理論與經濟管理》，2004年，第6頁。）
　　要素收益與要素配置在空間上的選擇范圍呈正相關，在開放經濟條件下一國經濟成長的收益分配大體的優先次序為：國際貿易部門→國內商業部門→工業部門→農業部門。我國改革開放以后對外貿易依存度不斷提高，但欠發達的西部地區被基本排除在國際分工圈以外，農業在產出構成中占比很大。這些決定了參與全球化會拉大國內區域間的經濟差距。（注：劉明：《內外秩序演化約束與政策調整》，《經濟理論與經濟管理》，2005年，第11頁。）
　　
　　2、差別化貨幣政策的調節對象與范圍
　　在西部實施差別化貨幣金融政策調節的對象、范圍主要在四個方面：
　　其一，貨幣流通調節。指用以調節區域貨幣流通以及貨幣流通與經濟運行關系的貨幣政策，包括利率、法定準備金率、貼現率，再貸款額度，對票據流通的法規約束；其二，金融機構調節。指用以調節金融機構的金融或者財政政策，包括金融機構設立的準入門檻（例如資本金要求）、業務許可、稅種與稅率等；其三，金融市場調節。包括西部地區金融市場組織的設計與建構，金融工具的發行與定價機制；其四，基本金融制度調節。例如，在西部地區的金融監管框架能否與全國有所差異？對西部地區金融機構的產權結構、組織形式可以采取更為靈活的制度安排，對區域內非正式金融采取規范和支持的監管方略而不是禁止。
　　上述第一點是目前理論界討論的貨幣政策區域“差別化”的主要內容，是一般意義的貨幣政策差別化，主要集中于貨幣政策操作的工具層面。但是實際上，貨幣政策工具層面的區域差別化回旋余地有限，通過差別化政策校正東西部地區之間的金融與經濟發展差距必須將視野擴展到對機構、市場與制度層面的調節。
　　3、制定與實施差別化貨幣政策的理論依據與原則
　　如果借鑒最優貨幣區理論，全面的、沒有折扣的統一貨幣政策在我國有效實施的條件還不具備。最優貨幣區理論認為“共同貨幣區或單一貨幣區的核心是要素高度流動”。最優貨幣區應當是“基于區域的貨幣區”，而不是基于國家的貨幣區，貨幣區既可能大于國土范圍，也可能小于國土范圍。Robert.A.Mu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