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人海中看到過你

　　1
　　周江東搬出去了三個月，沒有想回來的意思，這與很多人預料的不一樣，所以，他要離婚是認真的。
　　小茹差不多每天夜里都會哭一場，但第二天還是照樣去上班，不讓任何人看出她的異樣來。只是自行車騎得不及以前快，她不敢騎快，因為時常會走神，會想到周江東，還有他的情人。
　　周江東已經提出離婚，只是小茹還不想放手。她不甘心就這樣讓他走。
　　騎著自行車上班的路上，迎面而來的每一個瘦高個男子都可能是他，每一個美麗女子都可能是她，這讓小茹緊張，刺激，焦慮。
　　周江東對她說了很多對不起，但就是不說別的，除非，她愿意和他離婚。
　　那樣，我們還可能做朋友。他這樣對她說。她說，那也行，你讓我看看你們現在住在哪里。
　　那有什么意義？他說。我住在北門，又舊又小的房子，滿是蟑螂。他以為他把自己的境況說得越可憐，小茹就會越開心。
　　可是，小茹并不開心:你寧愿住那么破爛的地方也不愿意回家，難道，我在你眼里就那么沒有價值嗎？
　　當女人把男人的愛當做自己的唯一價值時，有朝一日總要面臨價值崩盤的無情事實。
　　這時，女人便有些抓狂，她和別人一起懷疑自己，否定自己，責備自己。
　　比如現在的小茹。小茹直覺周江東就住在東門這一帶，因為某一天他來看孩子時帶的蛋糕的包裝袋上寫著的店址在華師東門。
　　總有一天，她會在這條路上遇到他。
　　然后，然后怎樣呢？小茹其實并不知道。盡管厭倦，盡管無措，但小茹還是希望能在這條路上遇到他。
　　這個男人，她放不下。
　　
　　2
　　小茹原來上班不走這條路。
　　那條上班的路線雖然不是很遠，但是不方便，先要走十分鐘左右的路才能到公交車站，坐上公交車后只要兩站路就可以到單位了，但就在這兩站路正中間要經過一個高度擁堵有時甚至會堵十來分鐘的十字路口。
　　所以，坐公交車還不如騎自行車，穿過華師，從東門出去，與原來的路線殊途同歸，但是快捷方便。
　　何況還可以順便找一找周江東，雖然分居，他仍然是自己的丈夫。
　　于是，她便買了一輛自行車。
　　以她現在的實力是可以買一輛富康的，周江東早在兩年前就跟她提過，他的同事這幾年紛紛開上了自己的私家車，他很心動。
　　小茹比較謹慎，她說，買車容易養車難，一個月養路費油錢至少得一千多吧，我們每個月還有一千多的房貸要還，孩子的教育投入也挺大的，還是不要把自己弄得壓力太大吧。
　　周江東就不再吭聲了。
　　那時，和周江東談得最多的就是這些了，這一度讓她覺得失落，覺得自己的生活中少了那么一點浪漫。
　　所以有一次，小茹對周江東說，我們都沒有什么共同語言了。他說，當然有，房子車子孩子票子，這就是我們的共同語言。
　　也許吧，婚姻就是兩個人在一起過日子，房子車子票子孩子正是其重要組成部分，小茹內心略為安定。
　　周江東說她不會享受，但小茹堅持要細水長流。她為自己和孩子買了保險，本來要給周江東買，但是他堅決反對。
　　在房價不斷攀升的情況下貸款買了第二套房，甚至，她還擁有自己的股票賬戶，買了幾只長線股。
　　
　　3
　　小茹是在第二套房裝修完畢后才發現周江東的種種異常的。
　　其實他原來也有，但那時小茹忙著與裝修公司、水工電工泥工、五金店雜貨地板商等打交道，一個人恨不得變成兩個，她真的顧不上。
　　何況周江東有言在先，這件事全部由你辦，是你要買房子的，對不對？小茹就認了，這份辛苦是自己找的。
　　房子裝修的幾個月里，周江東沒有表現出一點的關心與參與，裝修完后，他去看新房也沒有多少激動，好像這都是與他無關的東西。
　　小茹有些懷疑，再沒有物欲的人，也不至于如此波瀾不驚。他的早出晚歸，他的目光回避，都讓閑下來的小茹開始懷疑。
　　在連續三天晚上十一二點才等到周江東回家之后，小茹問了他一個問題，你這么忙是不是在外面有人了？
　　如果是，你怎么辦？周江東反問她，帶著幾分篤定。
　　小茹就知道，預料中的事情發生了，真的是狗改不了吃屎。
　　這個男人，五年前他就和辦公室同事玩過曖昧，那次小茹原諒了他。現在，同樣劇情再次上演。
　　小茹徹底地崩潰了，自己哪里就不稱他的心，讓他頻頻外遇。她不知道，對于某些男人，外遇會上癮。
　　周江東一臉深情一臉真誠地表示，這一次，他遇到生命中最愛的女人，他真的想重新開始。
　　小茹看著他的臉，惡心，絕望，而后大哭。
　　這一次，小茹真的不想再原諒。他第一次外遇后回歸，小茹曾經跟他說過，如果再犯，請你凈身出戶。
　　所以，他就搬出去了。一晃三個月過去了，他并沒有想回來的意思。
　　她對自己說，要對他死心。可是，死不了心，什么時候心里都是他。她一定要找到他。
　　
　　4
　　她真的看到了他。
　　那天她騎車出華師東門，過了路口的紅綠燈正要下坡時，不經意間看到馬路對面一張熟悉的臉，是多日不見的周江東。
　　他站在馬路對面的公交車站，剛剛攔下一輛出租車，匆匆地鉆進了車里。
　　就在那匆匆一瞥里，小茹清楚地看到了他那張陰郁而消瘦的臉，那陰郁與消瘦表明，周江東的日子并不好過。
　　前一天晚上，周江東發來短信，說，求你，放了我吧，我快撐不下去了。一個男人這樣求自己，讓小茹的心有一絲難以言說的感覺。心里的預測驗證了，他就住在東門一帶，之前問他時，他說他住在北門，她心底冷笑，這個男人在她面前撒謊成精，沒有一句真話。
　　只是，載他的出租車已經開走了，而自己要往另一個方向去上班，小茹放下了去追他的心。
　　她慢慢地騎車往前走，一邊往路的兩邊看，這一片這么大，有好幾個住宅小區，還有些私宅，他究竟住在哪里呢？偏南一帶？還是偏北一點？哪個小區？哪個門洞兒？
　　然后，小茹看到一個名為“老鼠街”的店，她覺得這個名字怪得醒目，想給他發一條短信：“我在老鼠街看到了你。”
　　她想諷刺他，你那偷偷摸摸的樣子就像一只老鼠，但又覺得不厚道，算了。
　　小茹相信周江東沒有看到她，以他當時的恍惚狀。
　　小茹心酸地想，也許哪天就跟蹤他，把他具體的住所摸清楚，然后搞點動靜出來。但又能有什么動靜呢？去殺人放火？這樣的事，并不是做不出來的，只是要考慮值不值得。
　　在憤怒與理智之間，小茹會選擇理智。
　　所以，到辦公室后，小茹給他打電話，我剛才看到你了，你看到我沒有？周江東說沒有啊。語氣怏怏的。
　　小茹想起他蒼白的臉，回想起他的胳膊上被那個女人咬的一圈一圈的牙印，他是被逼得無奈，但同時，他寧愿被新人甜蜜地折磨，也不愿意回來，他貪戀那點新，還有那點折磨中的愛。
　　所以小茹恨他，她發現自己其實真的希望他不開心，看著他受罪自己才高興。
　　長期以來，自己是在努力做一個好妻子，卻被他如此看低看輕而且拋棄，小茹的心里恨意難平。
　　你昨天晚上睡得好嗎？她問他。
　　一般，就那樣。
　　今天早上過得好嗎？她帶點調侃地問他。
　　就那樣。
　　我看你面黃肌瘦、悶悶不樂的，過得也不怎么樣，何必呢？她說。
　　那我們今天或者明天去把證辦了吧。他的答案只有這個。
　　如果拿證能解決問題的話我會，但是，解決了你的問題，解決不了我的問題。更何況，你的問題也并不是拿了證就能解決的，對不對？小茹有些惱怒，連珠炮一般地說了起來。
　　那先就這樣吧。他說。
　　小茹搶在他之前扣下了電話，心底的一星半點的希望，在他冷冷的語調中，熄滅了。
　　
　　5
　　黃昏的時候，小茹的車胎沒氣了，就到路邊的修理攤去打氣。她給了師傅五毛錢，讓師傅幫忙打氣，自己去一邊的冷飲店買水喝。
　　冷飲店的公用電話前，一個女人正在打電話。
　　女人的聲音一開始并不大，但因為站得近，小茹還是聽得很真切。
　　“你在哪里？……你老實告訴我……你是不是和那個臭婊子在一起？……”
　　壓抑著的怒氣也是有震撼力的，小茹抬眼看那女人，女人的臉上是不屑、屈辱與憤怒混合在一起的復雜表情。
　　女人四十歲左右，頭發染成金黃色，文過的咖啡色的眉很細，是挺講究的一個女人，只是口紅的顏色太濃，眼神太逼人。
　　“你信不信老子會找到……我挖地三尺也會找到你們這對狗男女……讓你們在一起快活，讓你們不得好死……”后面的話就越來越咬牙切齒，越來越聲嘶力竭。
　　大概是電話被對方掛掉了，那女人也掛上了電話，然后再按重撥鍵，不停地按。
　　女人臉上的肌肉扭動著，嘴里喃喃地詛咒著，用最不堪入耳的語言。
　　小茹看著女人，呆呆地。她發現，在自己的內心，也有這樣的聲音，只是自己一直壓抑著，沒有像女人這樣表現出來而已。
　　小茹從包里掏出一包餐巾紙，遞給了那個女人。不要傷心了，先回家吧。小茹小聲地說，雖然是不愛管閑事的人，但她不由自主地想安撫一下這個女人。
　　女人驚訝地看了小茹一眼，盡管眼里滿是淚，但她沒有拿那包紙就走了。
　　女人穿著高跟鞋，緊身的吊帶連衣裙把她豐滿有余的肌肉開始下墜的中年的身體包得很緊，看得到胸罩的帶子在衣服下的勾痕。
　　心有不甘的女人才會化濃妝，才會穿與自己的年齡不相符合的衣裳。小茹一直是這樣認為的。
　　所以，小茹從來只穿讓自己舒服的寬松長褲與寬松上衣，卻不知道，這是另外一種刻意，因為在這一刻，她發現，自己和眼前的女人何其相似。
　　自己的貌似放松與放棄之下，有著與那個女人一樣的憤怒與不甘心。否則，她不會走在這條路上，盯著每一個行人。
　　否則，她不會那么關注與同情這個女人，在女人用最粗魯的語言發泄后還給她同情的眼神。
　　否則，她不會在這樣的時候發覺自己的累——為了維持面子上的優雅與自尊，她從來不在人前哭，不在人前發飆，不向別人傾訴自己的失落與慘痛，所以，其實她比眼前這個女人還要累。小茹不想再這樣堅持下去了。
　　那天，她推著氣打得很足的自行車，卻沒有騎，只是慢慢地走著，走回家。
　　她突然明白，其實，每個人都是從人海中來，再到人海中去。
　　如果放下他一定要是你的什么人的執著，你會懂得放下，而且，放下原來是這樣輕松的一件事。
　　人生只是一場邂逅，從牽手到陌路，也是緣分的一種。
　　編輯 / 楊世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