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2002年,我在武漢一家廣告公司上班。老公王升是我的大學同學,一畢業我們就結了婚。為了創造更好的將來,婚后由我上班維持家用,王升繼續念研究生。
當初做這個決定時,同事劉東來就勸我,說要是將來王升甩了我可就虧大了。我說:“我的事不用你操心,你還是先操心好自己的事吧!”劉東來不吭聲了,我知道我戳中了他的軟肋。劉東來的女朋友素質修養很差,曾經因為很小的一件事她就扔磚頭砸劉東來的宿舍玻璃,看得公司同事們直搖頭。在我結婚后沒多久,劉東來就把他自己的事“操心”好了,他和那個扔磚頭的女孩結了婚。
和王升的婚姻,并不如我預想的好。婚后我才發現王升懶惰自私,對我一點兒也不體貼。我心里很失落,但表面上依然和人談笑風生,奇怪的是這一點每次都能被劉東來看出來。他并不多問,只是有時熱熱鬧鬧拉上幾個同事陪我一起去迪廳瘋一場,或者去東湖吃醉蝦活魚,我的那點不愉快往往就不知不覺在熱鬧喧嘩中消失了。很顯然,劉東來是故意用這樣一種方式,既避免了單獨約會可能引發的誤會,又很到位地關心了我。我心里是感動的,但表面上若無其事。
2004年春天我生下了女兒,初為人母的喜悅沖淡了我在婚姻中的失落,我和劉東來接觸的時間少了,一下班就急著回家。突然有一天劉東來叫住了急匆匆下班的我,告訴我他離婚了。我沒有太多的驚訝,潛意識里覺得這似乎是預料中的事。劉東來自嘲地說:“如果一開始就不存在幸福,結束也就不存在痛苦。”劉東來說這話的時候在笑,可是神情疲憊而滄桑,我感覺他心里一定藏著什么。
二
王升研究生畢業后,有了一份年薪十萬元的工作,公司還給他配了一輛車。生活的重擔一旦卸下,我才有精力去關注我和王升之間的感情。我發現不知從什么時候起,和他一起出門,他不愿意再牽我的手,我即使把手放在他腕上他也會馬上甩掉。他和我說的話一天不超過三句,至于床上更是沒有主動過。女人的直覺告訴我,這絕不是普通的婚姻疲勞。有好幾次我想和王升坐下來好好談談,他總是眼一瞪:“無事找事吧你,我說你怎么這么矯情?”
一個周末,我帶女兒出去買玩具,女兒一不小心把玩具店里的玻璃柜臺撞倒打碎了。店主大嚷大叫砸她柜臺不吉利,扭住我讓賠償1000元。女兒被嚇壞了,我一和店主說話她就拼命哭,哭得我實在沒法談下去。于是我給王升打電話,讓他過來一趟。王升問清事情原委,不耐煩地說:“多大點兒事,你自己解決吧,讓我過來不還是和人家談?”
可是那個玻璃柜無論怎么算也值不了1000元,人家分明是把我們當成孤兒寡母來敲詐勒索,這實在有損我的尊嚴。掛掉王升的電話我撥通了劉東來的號碼,劉東來很快過來了。他把我們母女安排在店家的辦公室里坐,他和店主站在門外談判,這樣女兒看不到店主才不會感到害怕。女兒吃著劉東來買的糖安靜下來,我看著玻璃門外劉東來和店主交涉的樣子,心里感到踏實而溫暖。我突然有種錯覺,覺得玻璃門外的這個男人才是女兒的父親,才是我可以終生依靠的肩膀,只要有他在,我們母女就安全且安心了。
劉東來很快就和店主交涉完畢,用250元擺平了這件事。坐劉東來的車回家時,我想說聲謝謝,一抬頭撞上后視鏡里的目光。那注視我的目光里,分明有一種讓我陌生的東西,那么深情那么悠遠。目光相撞的剎那他很快移開視線,那一瞬我的心突然驟跳了幾下。
這件事之后,我開始有意無意在心里拿劉東來和王升比較。比較過后我又暗自發笑,有什么好比的呢?我和劉東來之間到底算什么關系呢?紅顏藍顏還是純粹的朋友?我想不出正確的答案。
10月份的時候,王升出差回來,我在他的公文包里意外發現了一盒開封的安全套和一張合影,照片上的女人是王升的前女友。我頓感天塌地陷,這才明白了他日益冷漠的原因。
我開始失眠,頭發大把脫落。女兒我送了全托,每天下班以后我就一個人去游泳。我繞著游泳池一撲騰就是十多個來回,直到全身像散了架一般再也沒有力氣想什么。有一天我從游泳池出來,突然看到劉東來坐在大廳的椅子上等我。我沒有問他是怎么知道我在這里的,像早就約定好似的,我一言不發地跟他上了他的車。剛一坐下,他就一把將我拉到了他懷里,我再也忍不住開始放聲大哭……
劉東來吻了我。他吻我的時候身體竟然在微微顫抖,手心里全是細密的汗。我被深深感動了,我從來不知道一個30歲的男人還會擁有這樣純美的情懷。劉東來附在我耳邊喃喃地說:“你知道嗎,我愛你三年了,從你一進公司我就愛上你了。你結婚后我才絕望地也結了婚,想試著從婚姻中忘記你,可是我做不到……”
三
通常在成年男女之間,一旦到了親吻這一步,離上床也就沒有多遠了。我是個思想還算傳統的女人,盡管我極力克制自己不走入這樣的俗套,但在2006年4月底,先放假的王升帶著女兒回了老家,在我即將飛往婆家的前一夜,我和劉東來還是在酒店要了一間房。
在劉東來之前,我這一生只經歷過王升一個男人。因此在我的想象中,我與劉東來應該是激動而瘋狂的,我應該會像火一樣熱烈,我將會有終生難忘的銷魂一夜。
可是沒有。我所想象的一切情景都沒有。當我們進了房間,當聽到劉東來反鎖房門的吧嗒聲時,我沒有緊張和羞澀,就像聽見自家房門的響聲一樣平靜。我很平靜地和劉東來擁抱親吻,寬衣解帶時,我說我們先去洗澡吧。沒有和劉東來共浴,我獨自一人洗完后從浴室出來,劉東來再進去。躺在床上等他時,我想起手袋里裝有才買的水晶面膜,拿出一張來敷在了臉上。
那一夜讓我后來回憶了很久,很長時間都成為我心底一個解不開的謎。婚外性對于任何一個人來說可能都是新鮮刺激的,我不明白我為什么會這樣平靜。難道是因為和他相識的時間太長彼此太熟悉,以至于喪失了驚喜?
事后劉東來向我求婚,他說:“以前以為他能給你幸福,我才克制自己不去打擾你。而現在他讓你受了這么多委屈,你應該開始一段新生活了。”
劉東來同意給我時間考慮,他不勉強我。在考慮的時間里,我充分享受著劉東來的疼愛和體貼,生活重新露出了笑臉。對于王升,我不再注意他是否關注我,不再計較他是否晚歸,不再哭著鬧著讓他給我什么交代。他更是不管我,我們就這樣互不相干,越走越遠。
一晃半年過去了,我始終沒有給劉東來答復。雖然我心里明白,女人的青春稍縱即逝,如果和王升繼續拖下去,拖到5年、10年后他和我離婚,人老珠黃了還有誰會要我呢?劉東來都三十了,他是家中的獨子,根本不可能等我到那個時候。
婚姻這道門檻,隔著兩種風景兩種生活,我每天都站在門檻上掙扎,猶豫不決。
四
結果是王升給我解決了這個難題。2007年春節剛過,王升向我提出了離婚。他把離婚協議書遞過來的一剎那,我的腦子里突然一片空白,很奇怪我一直在思索這件事,但當這件事以主動的姿態猛地跳到桌面上來時,我竟然不知如何應對。稍稍回過神,我拎起手袋便飛奔下樓,直接去了劉東來那里。
就在這一晚,我和劉東來談了很久,最終下定決心答應了他的求婚。兩人相擁著憧憬未來時,他問我能不能給他生一個孩子,我拒絕了。我告訴他,我從小身體就不好,而且帶孩子是讓女人精疲力竭的事情,我實在不想再勞累了。劉東來眼里的光芒一點點暗淡下去,但點了頭,說尊重我的選擇。
回家時已經十一點多,家里很安靜,我輕輕推開門,王升倚在沙發上睡著了。他熟睡的臉像孩子般寧靜,看不到醒時的冷漠無情。我情不自禁凝視著他的臉,他的嘴唇,他的喉結,想起我們曾經的美好時光,想著馬上就要離開他,我突然心如刀割,突然非常非常后悔答應了劉東來。我想只要王升還能回頭,我就原諒他,和他重新開始。
我的熱淚打在王升的臉上,他醒了。他馬上像被毒蜂蜇了一般推開我,還一臉防備問我想干什么。我沒有說話,望著他的眼睛,我開始紅著臉解自己的衣服扣子。王升驚訝過后,扭過頭,遙控一按打開了電視,再也不看我一眼。
心里的悲憤突然無法言喻,我一轉身進了廚房。想了想,將房門虛掩,好讓王升可以看到我。我倒了滿滿一杯紅酒,和著淚水一飲而盡。王升沒有進來,他明明知道我有嚴重胃病。于是我再倒滿,再喝,再倒,再喝。倒到第五杯時我的腿開始發軟,我端著酒歪歪倒倒走到客廳,當著他的面一飲而盡。接下來我頭暈,胃疼,我摔碎了酒杯,軟綿綿倒在地上。迷迷糊糊中,王升把我抱到了床上,拿盆接我的嘔吐物,并端水給我漱口……
第二天早上醒來,王升已經去上班了,他打了個電話過來,問我能不能起床。我分明起不了床,激動之下卻連說了三遍:“能、能、能。”說完我就號啕大哭,我為自己感到悲哀,我竟然淪落到用這種自虐的方式來換取王升一點兒微不足道的關心,還為之受寵若驚。
我身體所有的老毛病都在那一次被引發了,胃受刺激太大差點穿孔,醫生說要是不來醫院可能會有生命危險。王升從那個電話后一直沒有露面,只有劉東來忙前忙后地悉心照料我。
出院那天,是劉東來和我的最后一次見面,他即將離開武漢回到家鄉去生活。我問他,為什么要走?劉東來昂頭逼回眼里的淚霧,喉結痛苦地滾動了許久,才啞聲說:“因為,我也同樣給不了你幸福。”
望著劉東來的背影,淚水慢慢模糊了我的眼睛,許多心結在一瞬間全部解開。我想起和劉東來第一個夜晚的平靜,想起面對離婚時的痛苦徘徊,想起他要我生孩子時的本能拒絕。我連給他生個孩子都嫌累,卻愿意為王升冒生命危險自殘,這一件事讓劉東來徹底看到了他在我心目中的真正位置。我不愛他,卻需要他,依賴他。當婚姻給了我傷口,我不去勇敢治傷,卻把他的愛當做一種止痛藥,麻痹混淆了自己的真實感覺。
劉東來走后,我不再猶豫,和王升迅速離了婚。對于不愛你的人,離開就是最好的治療,就像劉東來于我,我于王升。我相信傷口愈合后,我將來一定可以找到一個我愛同時也愛我的人,我再也不會隨便服止痛藥了。但是無論如何,我會一輩子懷念和感恩這個我不曾愛過的情人,并且衷心希望他能幸福。
編輯 / 劉雅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