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報紙,有冷空氣的預報。這只是則尋常的信息,我卻忽然激動起來,一個促銷方案正在我腦中形成:浙南山區的農民,不一定人人都有新衣服穿、人人能穿得暖,何不向他們捐點衣物,借機為公司宣傳。公司生產的羽絨服正打算進入浙南市場,一直找不到好的宣傳方案。
我很快吩咐下屬去做,并且一再提醒他,受助對象所在地區要交通方便,這樣媒體才會去采訪;受助對象要有正常的表達能力,這樣他們所表達的感激才會被更多的人知道;受助對象最好是孩子,因為孩子們最有感染力。
下屬很快聯系到山區的一所希望小學,條件十分符合我的要求。下屬說,校長聽說我們要送衣服給孩子,拉著他的手,半天也不放下。那群孩子,衣衫大都單薄。這些都是上鏡頭的好材料,只是這個學校人太多了,有兩百多人,要是人人分一件,按衣服的市場價,得花費幾萬塊,已經足夠在報紙上做個整版了,我不由得猶豫起來。
眼看這天氣越來越冷,正是羽絨服的銷售旺季,猶豫了幾天,實在沒有更好的方案,我咬咬牙決定把二百件衣服捐出去,在生意場摸爬滾打多年的我深知,現在純粹的廣告起的作用越來越小了。
衣服很快運到學校,我特意讓員工用華麗的包裝袋包好每一件衣服,包裝袋上有十分惹眼的公司商標,員工將價格簽上的數字一一翻倍,然后,又雇了人打電話給報社和電視臺。
一切安排妥當,按照預想,很多媒體準時到達那所小學,一片閃光燈中,幾位員工將衣服發到孩子手上,然后,我做了簡短的發言,號召孩子們好好學習,天天向上。孩子們拼命地點頭,將雙手拍得通紅,甚至有幾個女孩因為激動開始抽泣起來。
電視臺的鏡頭、報社的記者們原封不動地記錄下了那些畫面。
一連幾天,不斷有人打電話來,要求做浙南市場的代理商,甚至有普通市民為買件我們公司生產的羽絨服專門打來電話。我臉上的笑容越來越多,成功打進了浙南市場,公司每年的利潤肯定要上漲好幾個百分點。
幾天后,我們在酒店里舉行了隆重的慶祝,回來時,發現保安正在推搡一位土氣的老人,老人旁邊放著只巨大的麻袋。我有些生氣,心想,現在的乞丐真是越來越過分了。正當我從一旁經過時,他忽然沖著我喊,先生,先生。說著伸出手,一把握住了我的胳膊。
保安幾乎是撲過來抱住他,罵道,你長不長眼睛,這是我們公司的經理。
他卻顯得愈加興奮,原來您是經理呀,那最好,這些東西交到您手上我放心。
我這才想起來,他是我們捐贈棉衣的那所小學的校長。
他一點也不介意保安的粗魯,忙說,這些東西都是孩子爹媽的意思,他們說小孩打出生起沒穿過這么好的衣服,讓我來好好謝您呢。他邊說邊打開了一旁的麻袋,都是些番薯干與蘿卜干,他卻寶貝似的將手伸進去掏。
我心里有些嫌棄,嘴上卻說著該說的話,捐點衣服是應該的,這些東西你還是拿回去吧,山里人弄點東西出來不容易。
他說,您真是好人,可您若不收下,我無法回去交代呀。
這時,他又從麻袋里掏出一個包得嚴嚴實實的大布包,憨憨地笑著說,這是上次你們裝衣服的包裝袋,是我讓孩子們交回來的,這么漂亮的袋子,一定值不少錢,孩子們拿著沒用,但你們收回去可以再用,兩百零九條,您數數看,有沒有少?
我有些發愣,站在那兒,看著他小心翼翼地解開布包,看著布包里疊放得整整齊齊的袋子,心里忽然覺得很難受,因為慚愧而難受。
我說不出話來,他一連聲地謝著,并給我深深鞠了一躬,轉身走了。他說他要趕回去上課。看著他的背影,我站了良久。我想他不會知道,剛剛,他也給我上了一課,很深的一課,他讓我重新審視我在這個物欲橫流的年代里漸漸麻木的心靈,讓我知道一個人應該真誠地做些什么,不為回報,只與善良有關。眼前的這兩百零九條包裝袋,分明是他和那些山里的孩子給我們的捐助,捐助我們所缺乏的真誠和善良。
編輯 / 海 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