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月,陽光毛茸茸的撫摸
春節后上班的第一天,季遠就感冒了,開空調的辦公室燥熱、滯重的空氣令她昏昏欲睡,看到窗外陽光燦爛,她便起身去了樓頂天臺,這是她喜歡的地方,15樓的樓頂可以暫時與塵世隔離,頭頂碧藍如洗的天空仿佛一片懸置的大海,她喜歡。
遠遠地看到了一個身影。
一個男子側身而立,姿勢很奇怪,不是低頭沉思,也不是極目遠眺,而是仰面朝天,一副沉醉的樣子。
季遠的好奇心上來,就走了過去。
聽到了腳步聲,那男子轉身朝這邊看過來,是電梯間見過面但不知名的男子,他微笑著,看著她,很大方地對她說,新年好。
你好,在干嗎呢?季遠微笑著跟他打招呼。
曬太陽,讓眼皮曬太陽。他說。季遠先是驚訝,然后就笑了。只有有雙眼皮的人,才有資格這樣炫耀自己,他確實有。
可惜,我是單眼皮。季遠自嘲。
太陽底下眾生平等,你像這樣閉上眼睛試試,就知道了。他說,然后仰起頭,閉上眼。
季遠笑了,學著他的樣子,閉上眼,仰起頭,心底卻在發笑,為身邊這個奇怪的男子。
早晨的電梯間經常看到他在12樓出入,手持一份當天的都市報,人多就夾在腋下,人少,就拿在手里靜靜地看,身上有一股好聞的味道。沒想到會有這樣的相遇,在與世隔絕的天臺上,兩個人靜靜地站在一起,曬太陽。
安靜其實有著無以言說的力量——29年來,季遠曬過無數次太陽,但與一個男子在一起卻是第一次,她像孩子一樣仰起頭,感受自己的眼皮上陽光那毛茸茸的撫摸,有很深重的異樣感。
4月,他頭頂的燈光
后來,再在電梯里相遇,他們便會打招呼聊兩句,知道他叫李郁。漸漸地,生活中便充滿了巧遇,被期待的或者是刻意而為的巧遇——中午的時候在餐廳遇到,便坐在一起吃飯。下班的時候,總在同一時間走進電梯。而不約而同地到天臺上相遇,更成就他們隱秘的快樂。
這樣接近更拉近兩個人的距離,彼此的一切正與當初對對方的猜測一樣。
季遠是29歲的單身女子,有過一次婚姻,結束于前夫劉治的外遇,她愛他,內心經歷了鈍刀割肉般的苦痛后仍然難以原諒,只有離開。心情不好時,想他時,她就去曬太陽。她總是看著太陽對自己說,上天有好生之德,天無絕人之路。
比如,遇上李郁,他看自己的眼神里總有無言的關愛,季遠是懂的。
那天,季遠在樓下超市買燈泡。李郁走過來,手上拿著一管牙膏,敲了敲她的肩。兩個人便相視而笑。
買這干嗎?他問她。
家里的燈壞了,一直沒管,現在想起來了,只是,一個人住,安燈泡這件事……季遠看著李郁,眼神里有細如蛛絲的期待。
我幫你。李郁脫口而出,仿佛等待已久。
于是,他去了她的家。
季遠的家是老房子,樓梯上有著老房子獨有的陰暗與灰塵感,但是打開她的家門,便有春光撲面,整潔的兩居室,窗簾與沙發是溫馨的粉色碎花,角落里擺著兩盆水竹,空氣中有一種微微的香,這是李郁在自己家和別人家都沒有感受到的。
他幫她換浴室的燈管,他的個子很高,踮著腳都可以完成。
你真高,做什么都不費力的樣子,好羨慕啊。季遠說。
你知道我為什么長得高嗎?因為我從小愛伸懶腰。李郁笑著說,不信你試試。
季遠便笑著在他面前伸展了一下,綠色燈芯絨短裝下露出了腰際一截隱約的白,李郁感覺身上燃起了一層細細的火,那種溫暖跟與她初遇時曬太陽的熾熱一樣,他一下子抱住了她。
她先是僵住了,有些意外,隨即很溫順地一動不動。
從情愫暗生到一觸即著,積攢了很久的熱情全部釋放的感覺很好,在李郁的頭頂,他剛換上去的燈泡發出明亮的光,照亮了季遠自離異以來一直灰暗的心情。她笑著摟著他,把自己的頭臉埋在他的臂彎里,靜靜地體會那種久違的繾綣。
李郁家在廣州,作為一個地產項目的負責人來到武漢。兩地分居對于婚姻是極大的考驗,不僅是由于孤獨,也出于對婚姻的疲倦。結婚十年,愛情已演變成了親情,兩個人像兄妹一樣地生活,彼此沒有欲望,也沒有激情。
他說季遠是上天送給他的禮物。
從此,他們便擁有了屬于彼此的默契——在QQ上,李郁叫季遠“禾子”,因為她是植物一樣安靜的女人。季遠叫李郁“眼皮上的陽光”,源自他最初給她的印象。
10月,在黑暗中做一點黑暗的事
欲望一旦被點燃,便以燎原之勢燃燒起來。那一段時間,兩個人盡可能長時間地待在一起,季遠覺得自己有些瘋狂。在與劉治冷戰以及離異之后的獨居日子里,她以為自己已經消滅了身體的欲望,沒想到,它只是在沉睡中,一旦被喚醒,便變本加厲地席卷而來,讓她身不由己。
她喜歡兩個人在天臺上聊天的甜蜜,喜歡李郁帶給自己的身體感受,甚至喜歡看他在自己面前一臉不自在地接他老婆電話的樣子。她不由自主拿李郁和劉治作比較,發現,他們其實是那么相似,無論是身材、長相,還是個性,包括在婚外與別的女人糾纏的個性。
只是李郁比劉治要聰明,他從來不帶她在自己的朋友圈子里露面,從來不在她的面前提自己的妻子。
開始的時候,她真的對李郁說過,她害怕婚姻,只想做情人,但在不知不覺中,季遠發現自己開始希望更多,她喜歡李郁,希望他能給自己婚姻,可李郁說他離不了。妻子不能打十分,但也可以打八分,他對她挑不出多少毛病,只是提不起精神。“任何婚姻到后來都是這個樣子的,一旦我們結了婚,你會發現,我不過是另一個像你前夫一樣的男人。”這一句,才是讓季遠真正絕望的一句。
那天,季遠過生日,30歲的生日橫亙眼前,帶著歲月風塵,季遠的心很惶恐,她收到了劉治送來的一束黃玫瑰,離開自己的男人還有這樣的舉動,讓她很感動,但想到他的欺騙,她把玫瑰放到了公司的會議室。
李郁發來短信,約她晚上見面。季遠很高興,她發現自己對他能在這一天約自己出去是充滿期待的,吃飯的時候,她告訴他,今天是自己的生日。
李郁揚著眉說祝賀你,可惜知道得太晚,沒有給你準備禮物。
對于一個女人,30歲的生日沒什么好祝賀的,至于禮物,你知道我想要的只有一樣,那是最好的。季遠脫口而出,情人是用特殊材料做成的,身為女人還是做妻子更好。
李郁的臉色凝重起來,過了一會兒,他告訴季遠,很抱歉,我離不了婚,她出國了,大概兩年之內不會回來。
季遠愣住了,她不知道他說的這事是真是假,但是,這已經是次要的了,重要的是,他不會為自己離婚。
她要回家,他送她,一路上給她講笑話逗她,可是她笑不起來,只是看著窗外發呆。
開車經過南湖路段時,季遠想起了劉治。在這條路上,劉治曾陪著她在這里練習開車,那時,他們相處甜蜜,誰也不會想到后來會成為陌路人。
深夜十點的南湖路寬闊而寧靜,李郁把車在路邊停下,季遠說,你干嗎。
我想看看你。李郁深情地說。
這里太黑了,我們回去吧。季遠無動于衷。
“黑才好,我要在黑暗里做一點黑暗的事。”李郁笑著說,隨后,他的身子便覆蓋過來。
季遠揮手給了李郁一記耳光。
李郁蒙了,他不知道,就在剛才那一刻,季遠的心里演了一場怎樣的電影。
你,怎么,神經了!他生氣地嘟噥著,語不成句。季遠一言不發地下了車,攔了一輛出租車而去。
李郁無比地憤怒、委屈。
這段時間只有李郁自己知道自己有多累,季遠一開始說她只想做李郁的情人,一生的情人。每個男人都希望自己身邊有這樣的一個女子,李郁曾為此感到無比滿足與幸福。可現在,季遠希望自己給她一個承諾。離婚這件事,他開不了口。偶爾回家,看到妻子他都不敢看她的眼睛,她是典型的賢妻良母,而季遠的緊緊相逼與任性,揭開了原來籠罩在她身上的神秘的面紗。他怕看到女人在相熟之后的無所顧忌,季遠的步步緊逼,把他逼到無路可走,便有了想抽身逃開的沖動。
這個耳光,也許來得正是時候。
第二天,季遠在QQ上向李郁道歉,說自己當時太沖動。
李郁說沒什么,他告訴季遠,自己是真的愛她,但無法給她承諾。
“你要知道,有很多種情感是沒有答案的,很多種感情是無法比較的,就像天上的星星,看上去都一樣,但是,星星與星星之間隔著遙遠的距離,而且每一顆都不一樣。”他說,“我愿意像一顆星星一樣地守著你。”
季遠的手顫抖著打出她的回復:“我希望的愛可以像太陽,溫暖一生,但是,你只愿意星辰一般裝點我的生命。不過,感謝你,由于你我也理解了我的前夫。你們是一樣的人,生活中不能沒有艷遇,就像菜中不能沒有鹽。”
李郁說,請你原諒我。
這一句還沒有發出去,季遠已經退出了QQ。
再見,眼皮上的陽光
11月,李郁回了廣州,他的項目已經結束。臨行前,他找季遠,想再見她一面,她拒絕了。從此,他們再也沒有聯系。
偶爾,季遠還是會想起他。
想他的時候,就到樓頂去曬一會兒太陽,把頭仰起來,眼睛閉上,感覺陽光毛茸茸的撫摸,回憶一個叫李郁的男子在自己的生活中留下的痕跡。
她也動搖過,想要與他聯系,但是,最后還是放棄了。他是適合回憶的人,不在眼前,反而會想起他種種的好,而且心情平靜。沒有他的陪伴,也許少一些溫暖,但是同時也少了許多因為過多期待而帶來的傷害。那種建立在情人之間沒有承諾的溫暖,真的還不如這眼前的陽光,你知道,太陽在天上,總會出現,就算是看不到,也只是偶有陰云擋住了它而已,你只要耐心地等待,它總會再出現的。
可是人不一樣,感情也不一樣,過去了的,就永遠地過去了。
睜開眼,看到的是喧鬧世界,閉上眼,便回到了自己的內心。
季遠在12月的陽光下,閉著眼對自己說,再見,“眼皮上的陽光”。
編輯 / 楊世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