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失戀了。男友提出分手,僅僅是因為我既不知道“張天愛”,也不了解“資生堂”和“九芝堂”有什么區別。
一
城市廣場正在辦城市雕塑展,雜志社的頭兒將拍攝任務交給了我。我抱著電話長吁短嘆:“頭兒,我現在狀態不好。我失戀了。”
頭兒給我發來一封電子郵件,里面除了這次拍攝任務的概要外,附件里還有一首MP3,是潘越云的歌《拍拍屁股去戀愛》。聽著潘越云毫不羞澀地大聲歌唱:“每一次戀愛,跌跌撞撞得厲害,拍拍屁股站起來,下一次還要戀愛……”我用餐巾紙揩了揩眼淚,抱起照相機出了門。
當我看到草坪上形態各異的雕塑時,手里的照相機幾乎掉在地上。它們,實在太美了!
不停地選角度,按快門,一直忙到太陽偏西,還余下最后一張膠片時,我才坐在身邊那輛破舊的老式自行車上歇了口氣。
我的對面是一組叫《晴空》的雕塑,個中“海闊憑魚躍,天高任鳥飛”的意境讓我一時忘記了失戀的煩惱,我決定在這組雕塑前留影。
我忘了帶三角架,四下張望一圈,最終把目光落在自己剛剛坐著的破舊自行車上,將照相機放在后座架上,反復試驗著。我偶爾一回頭,看見一個男人正饒有興趣地看著我。他沖我笑了笑:“需要我幫忙嗎?”
我面無表情地搖搖頭。我討厭這些隨便找女孩子搭訕的男人。
終于選好了角度,我興致勃勃地擺姿勢,卻發現那個討厭的男人并沒有離開,而且看我的表情更加專注了。
“看什么?知不知道你站在那兒很影響我的情緒?”我做出兇狠狀向他怒吼,就在這當兒,照相機“咔嚓”地響了起來。
他無辜地看著我。
我將照相機抱進懷里,正打算給他好好上一堂思想課。他卻拿著一把鑰匙走到我身邊,彎腰將自行車的鎖打開,一臉委屈狀:“我只是想拿走我的車!”
我窘愧地摸摸腦袋,嘴里說:“啊,是這樣,呵呵,謝謝。呵呵……”然后飛也似的逃離。等跑到的士停靠點時,我才絕望地發現:手提包丟在那輛破舊的自行車上了。我想折回去拿,猛地一回頭,差點撞上了迎面而來的自行車。
那男人露出一口潔白的牙齒沖我笑:“你的包!”
我接過包,并沒說“謝謝”——這種男人梳梳狼毛,將狼尾巴纏在腰上,套上西裝,再露出練習已久的溫和笑容,便想騙“傻兔子”。我怎會上這種當!
他說:“你喜歡《晴空》嗎?”
我白了他一眼。
“你在那組雕塑群上至少用了半卷膠片。”他不以為然,繼續自討沒趣,“很高興認識你。我叫刑晃!”
我脫口而出:“你是刑晃?《晴空》是你的作品?我可不可以看看你的身份證或者參展證?”
二
坐進茶館里時,對面玻璃上倒映出我笑得像花癡一樣的臉。我的呼吸和心跳都是同一個音節:刑晃,刑晃,刑晃!
刑晃是那么著名的設計師,沒想到他這么年輕!我要為這組照片搜集資料,這次說不定能搞到獨家報道。
他說:“你為什么單單在我的作品前留影?”
我笑瞇瞇,毫無心機地說:“因為我喜歡那種感覺,它讓我覺得自己豁達好多,在廣闊的天地萬物面前,失戀根本算不了什么。”
他哈哈大笑:“你失戀了?”
我傻傻地點頭,再老老實實地回答:“他覺得我不像女人,不懂得‘張天愛’‘資生堂’,不知道用吸油面紙擦臉。”
刑晃搖搖頭,慢吞吞地說:“這男人沒有眼力,提包里有吸油面紙的女人太多,但是帶鏡頭紙的女人會有幾個?會將自己打扮得光鮮可人的女人太多,但是能夠將美永恒地捕捉的女人又有幾個?”
聽到他說的話,我的眼睛濕潤了。
“他還覺得我太傻,對人不設防,善良得近乎懦弱,單純得近乎白癡。”
刑晃又搖了搖頭:“這個時代太多極具心機的人。我也在很多時候不設防,并不是不會,而是不屑。善良和單純與步步為營處處小心相比,其實不但是一種更好的攻勢,也是對自己人格的堅持。”
只這幾句話,我已大感相見恨晚。頭腦一發熱,我居然又說了句不該說的話:“你結婚了嗎?”
見他點頭,我的心忽然涼了下來,笑容干巴巴地掛在臉上。我說:“呵呵……是才子佳人的故事吧?”
我害怕他給我講他和妻子的故事。憑直覺,我知道那個幸福的女人一定氣質高貴、女人味兒十足,深諳“資生堂”和“張天愛”。唉,這個世界上也許永遠沒有那種能欣賞我的所謂“有眼光”的男人出現了。
三
主任看完我的稿子和圖片后,飽含深情地將目光轉向我雙目塌陷的臉,說:“給你一個星期的休假期限吧,出去散散心。”
我笑了笑,心里卻在流淚。女人不可能因為事業或游玩將自己從一樁不甘心的戀情中拔出腳來,能帶她們走出一個男人陰影的,只能是另一個男人,只能是另一份感情。但是,我從上一灘泥濘里拔出了腿,又陷進了另一個更加可怕的沼澤。這些天,我天天在網上或在圖書城里看有關刑晃的資料和他設計的圖片,隨著對他了解的加深,我心里的傷口就越深:他是那樣的優秀,可是他已經是別人的丈夫了……
我瞇著眼睛看窗外,一輛寶萊轎車慢慢地駛進停車坪,在車轉彎的那一瞬間,我看見車窗里的刑晃的臉。
這些天的夢里,都是坐在刑晃那輛破舊自行車的后座上與他一起在城市里穿梭。那輛自行車,讓我覺得他與我并不遙遠,可是現在,他的車是寶萊。
就算灰姑娘和王子的故事能上演,但是灰姑娘也被套上了水晶鞋,誰能想象沾滿灰塵的丑腳丫能踏上金馬車的踏板?
這時,耳邊響起輕輕的敲門聲,我的呼吸緊張起來。來人是刑晃,他為什么來?
我問:“是不是來看照片?”
我將一堆照片抓起來,在里面挑出有關他的作品的照片。
他一邊看照片,一邊微微在搖頭,問:“還有一張呢?”
我心虛,問他是哪一張。
他模仿我的生氣狀,我和他會心地大笑起來。快樂原來就是這么容易。四
我真的坐進了刑晃的寶萊車,也真的與他約會。
但是,在一起的時間越是甜蜜,來自我內心的愧疚也就越深刻。雖然我一句不提他的妻子和他的家人,但是他們會在不經意間忽然在我心頭刺一下。
一個星期過得很快,明天我又得回到雜志社上班了。我小心地看向刑晃,他正在發呆,眼睛里有我看不懂的東西,也許他在想他的家。
我像有良知的小偷,因為一時沖動拿走了別人的東西,但是不能昧著良心將那東西占為己有。我對自己說:開心一點,讓我好好看看他,再將他還回去。
刑晃和我幾乎同時開口:“下午去城市廣場吧。”
這小小的默契讓我的心又亂跳起來。
坐在《晴空》的下面,眼前是他的那輛破舊自行車,我滿足地躺在他的懷里,希望時光能駐足。
天漸漸黑了,刑晃松開我,說:“我去拿吃的。”他騎著自行車消失在我的視線外。
……忽閃忽閃的小星星,它們團成一個圓圈,從遠處飄了過來。
近了,才發現是一個點滿蠟燭的蛋糕,還有刑晃亮晶晶的眼睛。
“誰的生日?”我問。
他搖頭,讓我數上面的蠟燭,四根。
我不解地看他。
他說:“你是我這4年來唯一讓我心動的女人。”
我笑,垂下眼瞼:“那么她呢?”
他抱住我:“已經離婚4年了。”
“我怎么不知道?”像有電流經過我的身體,我從地面跳了起來。
“你沒有問過我啊!”他無辜地看著我。
“為什么要離婚?”
“她要天天穿‘寶姿’‘張天愛’,用‘蘭蔻’‘資生堂’,而4年前的我不能給她那些。”
“為什么是我?”
“因為在我給得了女人這些浮華東西的現在,唯有你一人不想要。”
我尖叫著撲上去抱他,卻將他手里的蛋糕和蠟燭撞翻了。草地上沾滿了奶油,我們在奶油的香氣里擁吻。
原來,幸福甜蜜的生活真的可以來得這么容易。
責編/昕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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