陰陽太極壺

　　舊恨新仇
　　
　　日寇的鐵蹄踏進姑蘇城的第二天，炮火的硝煙還未散去，城里家家大門緊閉，街頭除了巡邏的日本兵，誰也不敢上街。
　　這天，古董商陶立秋府上響起了輕輕的敲門聲。自從鬼子進城后，陶立秋全家都閉門不出，此時，聽見有人敲門，他知道兇多吉少。
　　大門外，為首的中等個子，蓄龍丹胡，穿一身中國式的綢緞長袍，鼻梁上掛著一副金絲眼鏡。他身后緊跟著的青年男子卻十分熟悉，名叫康崇洋，是日本留學(xué)生。他父親康復(fù)蘇也是姑蘇城里的古董商人。雖然兩家一直有交往，但面和心不和。陶立秋還看到大門兩邊站著兩排荷槍實彈的日本鬼子兵，如臨大敵。
　　“大佐先生，這就是我們姑蘇城里的大古董商人陶立秋先生?！笨党缪髶屜纫徊?，指著陶立秋點頭哈腰地對龍丹胡子介紹。然后，又扭過頭來：“陶叔，這位是大日本皇軍駐姑蘇城最高司令長官龜田大佐?！?br/>　　“‘姑蘇古董若無陶，古玩市場會蕭條’。陶先生，久仰久仰。”龜田大佐雙手抱拳，漢語說得十分流利。“我還在東京的時候，就聽說您手上收藏了一件寶物！”龜田開門見山。
　　“區(qū)區(qū)平民，還能收藏什么寶物？”陶立秋搖頭。
　　龜田笑道：“陶先生太謙虛了，您手上有一對‘陰陽太極壺’。此壺系宋朝時所造，選兩色紫砂泥，制成陰陽兩把壺，拼在一起，就組成了一個‘太極圖’案。夏季沏茶，半月不餿；冬季沏茶，兩個時辰不涼。更為奇特的是，每到夜間，只要壺中有茶水，陰壺上就顯出‘天人合一’，陽壺上就顯示出‘日月同輝’。當(dāng)年，它可是宋徽宗的心愛之物。我知道，這把壺到清代時，就被你們陶家收藏，一直沒有外流。就在我離開東京時，天皇陛下特地召見了我，囑咐我一定要把陰陽太極壺帶回東京。這不，我昨天剛到姑蘇城，今天就求壺來了，您就開個價吧?！?br/>　　陶立秋心里大驚，臉上掠過一絲不易察覺的驚詫，但馬上掩飾過去了，呵呵一笑道：“陰陽太極壺，那是我祖上的事情。我小時候聽父親說過，我父親也只聽我爺爺說過，但從來沒有見過。你看，祖上傳下來的東西，連我父親都沒有見過，我怎么能……”
　　“不！三十年前您就看到了！康先生的父親康復(fù)蘇老先生可以作證?！饼斕锎笞舸驍嗔颂樟⑶锏脑?。
　　此時，陶立秋恍然大悟，龜田上門來索要陰陽太極壺，原來是康家父子從中作的怪。陶康兩家?guī)状际枪锰K城里的古董商，關(guān)系甚好，可是，三十年前的一天，康復(fù)蘇為了得到陰陽太極壺，曾串通土匪，綁架了陶立秋的父親，逼他交出陰陽太極壺。可就在母親準備拿它去贖父親時，突然傳來了父親撞墻而死的消息，母親只得又把陰陽太極壺收藏起來了?，F(xiàn)在，賊心不死的康家人又領(lǐng)著日本鬼子上門來索要陰陽太極壺，舊恨新仇，油然而生。
　　“陶先生，您應(yīng)當(dāng)明白，今日之姑蘇城，不再是昨日之姑蘇城了?！饼斕锎笞舸驍嗔颂樟⑶锏乃季w，威脅道。
　　見陶立秋不吭聲，龜田陰沉著臉又說：“陶先生，聽說你有兩樣心愛的東西。一件是陰陽太極壺，另外的寶貝就是女兒陶春梅。你們中國有句俗話說得好，魚和熊掌不可兼得。既然你不拿出陰陽太極壺，我就先把你女兒帶走，三日后的夜里九點鐘，你拿陰陽太極壺來蓮花湖碼頭贖女兒，否則……”龜田大佐冷笑著，話音沒落，幾名兇神惡煞的日本兵從廂房里把如花似玉的陶春梅帶走了。
　　
　　偷梁換柱
　　
　　兩天后的一個夜里，天黑得伸手不見五指。蓮花湖畔，蛙聲呱呱。一條漁船泊在蓮花碼頭邊的蘆葦叢里，一縷燈光從船艙里面漏了出來。這時，東邊的湖岸上響起了一陣刺耳的馬達聲，幾盞雪亮的光柱刺破夜空。汽車停在了湖岸上，康崇洋亮著手電筒，帶著兩個鬼子兵朝碼頭邊的小船走來。
　　“陶叔，東西帶來了沒有？”康崇洋站在岸上，對小船里高聲問道。
　　“帶來了。春梅帶來了沒有？”陶立秋聞聲，立即從船艙里面鉆了出來。
　　“帶來了。陶叔，你盡管放心，皇軍是很講信譽的！龜田先生有令，讓你帶著寶壺到堤壩上的老柳樹下去！”
　　陶立秋叫伙計拿著寶壺，隨他上了岸。“龜田不識貨，難道他不怕我拿的是贗品？”
　　“陶叔，你就別擔(dān)心了，龜田先生請了一個識貨的！”康崇洋顯得十分得意。
　　“誰？”陶立秋心里一驚。
　　“我爹！”康崇洋得意地笑了笑。
　　“把你爹也請來了，看來你們康家對日本人是夠忠誠的?！碧樟⑶镌拵ёI諷，又說，“賢侄呀，你們康家真是與我陶家有緣呀！每次我家的寶壺遇到麻煩，總與你們康家人有關(guān)！”
　　陶立秋的感嘆是不無道理的。原來，年且七十的康復(fù)蘇也是一個老古董商人，他開設(shè)的“康寶齋”古玩店，在姑蘇城的古董市場上算是最有財力的。但是，與陶家開設(shè)的“陶珍齋”相比，還有一段距離，因為“陶珍齋”里面有鎮(zhèn)店之寶——陰陽太極壺。相傳，《辛丑條約》時，英國提出寧可少要一萬兩白銀的賠款，也要得到陰陽太極壺。可是，清廷派出的人馬在大江南北搜尋了一年，也沒有找到。于是，陰陽太極壺的身價猛增。
　　有一天，陶立秋的爺爺陶慈善途經(jīng)宜興一個破廟歇息時，看到奄奄一息的老方丈無人照顧，就與同去的伙計留在廟中給老方丈端茶送水。老方丈十多天后撒手西去，臨終前，他將一個古色古香的包裝盒交給陶慈善，說這就是那對陰陽太極壺。
　　陶慈善把陰陽太極壺帶回家后，視為珍寶，每年都要在谷雨這天晚上拿出來沏茶，邀請親朋好友玩賞品茶。消息傳出，陰陽太極壺在姑蘇城里名噪一時。陶慈善臨終前，把這對陰陽太極壺交給了陶立秋的父親陶清泉。
　　現(xiàn)在，康復(fù)蘇又讓兒子投靠了日本鬼子，妄想借日本人的勢力得到陰陽太極壺。陶立秋心里面暗暗罵道：“惡有惡報，善有善報，我一定要讓你們父子遭到報應(yīng)！”
　　龜田和手下士兵押著陶春梅在柳樹下等候，命康崇洋父子前去驗證陰陽太極壺的真?zhèn)?。康崇洋亮起手電筒，康?fù)蘇拿起了放大鏡，陶立秋小心翼翼地開啟了包裝盒，只見那對陰陽太極壺在黑暗中慢慢地出現(xiàn)了“天人合一”和“日月同輝”八個隸書字體。
　　康復(fù)蘇皮笑肉不笑地低聲對陶立秋說：“陶先生，此壺該易主了。”然后，他轉(zhuǎn)身對兒子說：“真品！快去報告太君！快快去報告太君！”
　　龜田聽到了康崇洋的報告后，立即把陶春梅放了，小心翼翼地捧著那對陰陽太極壺，樂滋滋地回司令部去了。
　　
　　借刀除奸
　　
　　龜田得到了陰陽太極壺以后，第二天就回了東京，把陰陽太極壺獻給了天皇陛下。
　　好不容易等到夜晚，日本天皇親手打開精美的包裝盒，命令侍衛(wèi)關(guān)掉所有宮燈。這時，陰陽太極壺上漸漸地顯示出了“天人合一，日月同輝”八個隸書字體?！皩毼?！真是寶物！”天皇發(fā)出了驚喜的贊嘆。
　　第二天晚上，天皇為了與大家分享這份喜悅，特地請來了靖國神社高僧松下和自己一起賞壺喝茶。松下早年歷游過中國的武當(dāng)?shù)人拇蠓鸾堂?，也是一個愛喝茶的人，尤其喜歡中國的茶具。雖然他對陰陽太極壺早有耳聞，對它的功能、外形和背后的歷史了如指掌，但是，從沒有親眼看到過。
　　豪華的皇宮茶室里，燈光柔和，音樂低回，墻角邊的花瓶里插著雪白的櫻花，泥爐里燒著通紅的木炭火，火上的紫砂水壺冒著熱氣，茶桌上放著那對造型別具一格的陰陽太極壺。身穿和服的天皇和松下在茶桌邊盤腿而坐，兩名侍女靜靜地跪在一旁，等待天皇的沏茶命令。
　　這時，天皇下令關(guān)閉燈光，茶室里面陡然黑暗下來，漸漸地，茶桌上的陰陽太極壺上顯示出了“天人合一，日月同輝”八個隸書字體。少頃，天皇又命開燈，喜笑顏開地問松下道：“高僧精通中國茶具，不知對這對陰陽太極壺有何高見？”
　　松下回答說：“老僧當(dāng)年在中國時，曾聽行家說過，判斷陰陽太極壺真?zhèn)斡腥Ｒ皇怯^其外形，二是關(guān)燈后看其壺身是否顯示‘天人合一，日月同輝’八個隸書字體，三是沏上茶水后，看這八個字還在不在？要是在，是真的；要是不在，則是贗品。”
　　
　　天皇聽后，馬上命侍女沏上茶水，然后關(guān)燈靜候壺身上的八個字再次出現(xiàn)。可是，他們在黑暗中等到壺中之水開始變涼了，也沒有現(xiàn)出八個字。
　　天皇大怒，當(dāng)晚急召龜田，稱他有欺君之罪，但還是給他一次機會，迅速返回中國，找到那對真正的“陰陽太極壺”。
　　憋著一肚子氣的龜田回到姑蘇城后，立即帶了一隊全副武裝的鬼子兵和康崇洋，來到了陶立秋府上，逼他交出真正的陰陽太極壺。
　　陶立秋似乎早有準備，不慌不忙地對龜田說：“我當(dāng)初我交給康復(fù)蘇的是真品，至于為什么變成了贗品？你得去問康家父子！”
　　這時，一輛摩托車風(fēng)駛電掣而來，在陶家大門口戛然而止。車上跳下一個日本軍官，向龜田耳語了幾句。龜田馬上把兇惡的目光盯在了康崇洋身上，一手抓著他的衣領(lǐng)，咬牙切齒地吼道：“你的，把寶壺的偷梁換柱！良心大大的壞！把康家父子帶到司令部！”
　　康家父子到底是軟骨頭，刑具還沒有挨到他們身上，就竹筒倒豆子般招供了：原來，康復(fù)蘇一直垂涎于陶家的那對陰陽太極壺，當(dāng)年父親在世時，從宜興請來一個紫砂壺制作師傅，根據(jù)父親的描述，做成了一對陰陽太極壺，想在適當(dāng)?shù)臅r候以假亂真。
　　三十年前，康復(fù)蘇請來土匪綁架陶立秋的父親，為的就是那對陰陽太極壺。行動之前，他與土匪頭子商定，得到陰陽太極壺以后，一人一把。其實，康復(fù)蘇那時就做好了偷梁換柱的準備……
　　那天當(dāng)陶立秋用陰陽太極壺去換女兒時，康復(fù)蘇以為日本人不會認得真貨的，便采取了瞞天過海的辦法，乘機用自己制作的那一對壺換下了陶立秋送來的陰陽太極壺。
　　康家父子交出了陶立秋送來的那對陰陽太極壺后，龜田就把他們處決了。幾天以后，龜田大佐帶著陶立秋送來的那對“陰陽太極壺”又回到了東京，送交給了天皇。
　　喜出望外的天皇重新請來高僧松下賞壺品茗，可是，松下仔細看過陰陽太極壺后，又說是贗品。
　　這又是怎么回事呢？
　　
　　李代桃僵
　　
　　自從龜田第二次帶著陰陽太極壺離去后，陶立秋乘機把家人都轉(zhuǎn)移了，還把請來的伙計也打發(fā)回家，自己一個人留下來守著那棟老宅。
　　那天上午，一身便裝的龜田只帶著一名隨從，提著一個沉甸甸的皮箱，敲開了陶立秋家的大門。龜田開門見山地說：“陶先生，現(xiàn)在我的性命就抓在你的手上，你得幫幫我，放我一馬?！?br/>　　“此話怎講？”陶立秋故意問道。
　　“你上次交給皇軍的那對陰陽太極壺也是贗品。如果說我還是找不到真正的陰陽太極壺，天皇不會饒我?！?br/>　　“龜田先生，看來，你們小日本也有識得陰陽太極壺的？”陶立秋譏諷地說道。
　　龜田并不發(fā)火，點頭道：“不錯！既然你已經(jīng)承認了，就把真品交出來吧！你收藏陰陽太極壺也不容易，我這里給你準備了200兩黃金，就當(dāng)是給你們陶家的一點報酬?！饼斕镎f罷，連忙把箱子打開，露出了黃燦燦的金條。
　　陶立秋沉吟著說：“龜田先生，看來我不交陰陽太極壺是不行了，可是，你怎么能相信我拿的是真品？”
　　“我已經(jīng)掌握了識別寶壺的關(guān)鍵要領(lǐng)，壺中沏入茶水后，能顯出那八個字的就是真家伙！”龜田滿有把握地說道。
　　……
　　一個月以后，陶立秋一家突然間從姑蘇城消失了。就在陶家人從姑蘇城消失的第二天，龜田接到了上司的電話，第三次交給天皇的那對陰陽太極壺還是贗品，命他在三天之內(nèi)務(wù)必找到真正的陰陽太極壺。
　　龜田一聽，如五雷轟頂，他放下電話，慢慢地從墻壁上取下軍刀，突然，發(fā)瘋似的拔刀出鞘，大吼道：“陶立秋！我在陰間也會找到你的！”喊罷，雙手握著刀柄，狠狠地插進了自己的肚子……
　　原來，陶立秋再給龜田的那對寶壺還是贗品，只要沏上30次茶水后，壺上就不會再顯字了。陶立秋掐算著時間，在東窗事發(fā)前夕，帶著他的全家老少和真正的陰陽太極壺，悄悄地離開了姑蘇城。
　　（責(zé)編/章慧敏插圖/安玉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