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娘有點傻,村里人 都說我娘缺個心
眼。娘長得粗手大腳,走起路來一陣風。三十多歲上生了我,就我一根獨苗,事事都慣著我。爹身體不好,家里的累活臟活都是娘的。娘整天不閑著,靠娘出憨力,我讀完了高中,考進了省城一所大學。
一入大學,我便刻意隱瞞了我來自貧困農村這一事實。我之所以這么做,是怕同學們瞧不起我、歧視我。花錢上,我也故意顯得大手大腳,想盡一切辦法管家里要錢。不到一年的時間,家里已經為我債臺高筑了。
眼瞅著同學們一個個都拎起了筆記本電腦,饞得我眼熱。可就是買個二手的也得兩三千元,一咬牙,我給家里寫了封信,說我得了慢性肝病,需要長期吃藥治療。
這天中午,我在學校食堂正和同學們圍坐桌前就餐。還沒吃上幾口,就聽有人喊我的名字,說有人找我。我抬頭望去,是我娘,她衣著簡樸,挎著一個藍布包袱,正在一個同學的指點下朝我這邊瞅著。娘看見了我,臉上立時堆起了笑容,高興地叫著我的小名,繞過幾張餐桌,來到了我面前。娘的嗓門很大,不少同學都停下筷來,紛紛扭頭瞅我娘。
我的臉騰地紅了,心里一陣慌亂,紅著臉問道:“你怎么來了?”說著我抓住娘的手,想帶她盡快離開。娘站著沒動,抬起開裂的手,一把抓住我的胳膊,上上下下打量了我好幾遍,急切地問:“你的病好沒?嚇死娘了!”怕娘當著同學面再問下去,我連忙擺手說:“不要緊,好多了。”娘點點頭,長舒了口氣,緊張的表情放松下來,瞅了瞅和我坐在一個桌子上吃飯的同學,壓低聲音說:“兒呀,聽說肝炎傳染人,你吃飯時躲著點,別傳染給人家。”盡管娘自以為聲音很小,可同學們還是聽了個清清楚楚,他們頓時臉色大變,眨眼間,都用氣憤的目光盯著我。同學們憤怒我理解,因為我們幾個要好的同學常常是每個人買不同的菜,大伙在一起伙著吃。
見眼前的陣勢,我知道再不能瞞下去了。我生氣地把娘拽到一邊,讓她等我一會兒,然后回身對同學眨眨眼,告訴他們不要擔心,我百分之百的健康,說有病是騙我娘的。我正解釋著,突聽身后有人議論:“原來是個要飯的?”我扭頭一看,差點沒把鼻子氣歪了。娘正彎著個腰,撿散落在桌子上、地上的饅頭和米飯,邊往她那個包袱里塞著邊嘴里叨念著:“米面谷子難做……”
我心里頓時涌起一股無名怒火,見同學們都津津有味欣賞娘的舉動,向我投來鄙視和嘲笑的目光時,我氣壞了,吼道:“你還嫌給我丟的臉不夠嘛!”
娘好像根本沒有聽到我的話,兩眼只盯著桌子上、地上同學們吃剩的饅頭。氣憤之急,我隨手端起我剛吃了兩口的一碗米粥,“啪”的一聲摔在了娘的跟前:“要你撿!”
米粥濺在了娘的褲角上。娘嚇的一哆嗦,急忙直起身來,看著我因發怒而漲紅的臉,一臉的茫然,不知所措地說:“這都是糧食,糟蹋了怪可惜的,我撿點路上吃……”
娘的話音剛落,食堂管理員表情嚴肅地站在了我面前,指著地上的米粥厲聲喝道:“請你把地板擦干凈!”
此時,我真是又羞又惱,瞪了管理員一眼,沒好氣地說:“好,我擦給你看!”說著,我忽地轉身,抓起桌子上的兩個饅頭,用饅頭當抹布,發瘋似的在地上狂擦起來……
我的蠻橫把管理員的臉都氣青了,他用手指點著我吼道:“你太過分了,竟這么糟蹋糧食,我要告訴學院領導處分你!”他說完,氣哼哼地用手指捏起地上的兩個臟饅頭,扭頭就走。
剛走兩步,娘猛地沖上前,兩手一張,攔住了管理員,結結巴巴地說:“把饅頭給我!”她趁管理員發愣之際,一把奪過他手中的饅頭,張嘴就咬了一大口,嚼了幾下,就咽進了肚里。同時用乞求的語氣對管理員說:“求求你不要開除我兒子,饅頭我能吃,他沒有禍害糧食……”
顯然,娘把處分理解成了開除,嚇壞了。娘一口接一口地吞咽著粘滿污垢的饅頭,她是在銷毀我犯錯誤的證據呀!娘的舉動,驚呆了在場的所有人,霎時間,寂靜無聲。我看不下去了,上前抓住娘的手:“娘,這饅頭不能吃了!”說著,我去奪娘手中的饅頭。娘緊緊地抓著饅頭不放手,撕扯中,娘挎在胳膊上的包袱被我拽開了,里面的東西頓時散落在地上。
包袱里除兩件帶給我的內衣和一些碎饅頭外,還折疊著一個用紙殼子做的牌子。牌子的兩面,分別用黑筆歪歪斜斜地寫著四個大字——賣腎救兒!
一陣揪心的難受,我把牌子抓在手里:“娘,你這是干什么?”
娘的眼神黯淡下來,一臉內疚:“娘實在借不到錢了,聽人說人身上的腎多一個,城里有人買。可我下火車后,舉著它,一直走到學校,也沒賣出去……”
天哪!火車站離我們學校有40多里遠,娘竟走著來的!我的眼淚再也止不住了,“娘!”我愧疚地跪在了娘的腳下。
(責編/鄧亦敏插圖/陳偉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