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黑下班回到家,正躺在沙發(fā)上看電視,房門忽然被拍得山響。這些年,他已習(xí)慣了電話交際,有朋友來,都先打個電話預(yù)約一下。沒有預(yù)約就拍門,他一聽就緊張,就心煩。他欠了欠身子,推測拍門者不外乎是以下幾種人:搞推銷的,收水費的,問路的,借東西的……反正是找麻煩的,這年月不找麻煩拍人家門干什么?
老黑不想開門,可拍門的家伙越拍越有節(jié)奏。老黑只好慍怒地打開門。門外站著一個秀氣的“四眼”,左胳膊窩還夾著一根拐杖。“你好,俺新來的,住您對面201棟2樓,請多關(guān)照!”說著熱情地伸出手,也不管人家愿不愿意,抓起手就握。握過了,轉(zhuǎn)身下樓去了。
老黑愣門口,半天沒回過神。感情這人拍半天門,就為了說這幾句廢話?關(guān)照啥?俺連左鄰右舍姓啥叫啥都認(rèn)不全,都沒關(guān)照過,還有那閑心關(guān)照到201棟?老黑笑了。
第二天中午,老黑吃過午飯準(zhǔn)備午休,門又被拍得山響。老婆正在收拾碗筷,叫老黑去開門。門口那人不拍了,高聲叫道:“大哥,是俺呀,俺昨天來過的,熟人。”老黑一聽,是那個跛子四眼。拉開門,老黑的臉拉得老長,沖四眼說:“哥們,有事?”四眼說:“呵呵,不好意思啊,我昨天忘了點事。”說罷,從懷里掏出個小本子:“大哥,您能將你家的電話號碼告訴我不?”老黑的臉更長了,問四眼要他家電話號碼干啥。四眼說,他想建一個鄰居電話號碼簿。老婆一聽說是鄰居,就搶著將號碼報了。
四眼走后,老黑警告老婆說:“婆娘,電話號碼屬家庭隱私,不要隨便告訴別人。這四眼雖說是社區(qū)的住戶,看上去也不像壞人,但現(xiàn)在的人都不地道,老是挖空心思算計人,吃不定這個跛子就沒正當(dāng)職業(yè),開麻將館搞推銷啥的。咱家電話號碼一泄露出去,再也不得安寧了。”任何事情就怕分析,一分析,熱心快腸的老婆也不敢吭聲了,認(rèn)為老公比較有見識。
那天,老黑在上班途中遇上201棟的老六,老六跟他是一個單位的,就順便打聽四眼這個人。老六說:“俺也不是很熟,就住俺家樓下。這個人挺有意思的,昨天夜里俺跟老婆在床上溫習(xí)功課,那席夢思是水貨,一運動就咕幾咕幾響。你猜咋著?電話響了。樓下四眼打的,問俺家發(fā)生了啥事。俺告訴他說,俺在做那事,他樂了。說,那就好,俺以為你家出啥事了,接著做吧,不打擾了。”老黑聽著,手里的煙塞嘴里都塞反了,將嘴巴皮燙了個水泡。
從那以后,老黑在社區(qū)碰上四眼,就主動打個招呼。沒別的,通過老六那事,他感覺四眼這人挺好玩的。
轉(zhuǎn)眼“五一”到了,社區(qū)忽然冷清了許多。放假了,社區(qū)的居民大多數(shù)都去旅游了。老黑的老婆也出去了,他沒去,單位讓他值班。天一黑,往日的萬家燈火,成了幾顆星星。其實平時都在家,大家也沒怎么走動,但感覺都在,心里也踏實。現(xiàn)在都出去玩了,人往社區(qū)一走,心里莫明其妙地空落了。
老黑坐家里正百無聊賴,電話響了,響了兩聲,又不響了。他警覺地盯著電話,聽人說,這種響一下又不響一下的電話,鬼大得很。最大的鬼,是小偷的試探電話,看家里有沒有人。或者是情人的暗號……正胡思亂想間,電話再一次暢快地響起來了。
“大哥,你在干啥呢?”是四眼。聽聲音,也很落寞。他告訴老黑,剛才打了下,又猶豫了,怕打擾老黑。老黑心里一酸,說:“你如果很寂寞,就出來串串門吧。”四眼嘆息道:“不好,亂串門討人嫌!”這一次,老黑和四眼在電話里聊了半個小時,初步了解到,四眼原來是個小學(xué)老師,五年前出了車禍,斷了腿,接著又離了婚。為了忘記過去的傷痛,搬到這個社區(qū)來了。
放下電話,老黑喝了點夜酒,不知不覺喝多了,澡都沒洗,就倒床上睡了。第二天清早,一陣急促的電話鈴聲將老黑吵醒了。一聽,又是四眼。“大哥,大清早,你搬東西到哪去呢?”搬東西?老黑一驚。“兄弟,俺還沒起床呢?搬啥東西?”四眼也吃了一驚。告訴他,樓下有個小四輪,正裝東西呢。他問過了,裝東西的說是給202四樓1號搬東西。老黑再一次驚得差點從床上掉下來。打開房門,到客廳一看。大門開著,廳里幾件高檔電器全不見了。沖到樓下,果然停著輛小四輪,幾個漢子正往上飛快地裝東西,那些東西全是他家的。
“先生,早啊!”其中一個漢子向老黑打招呼說。老黑肺都氣炸了,世上還有如此膽大如此專業(yè)的強盜!瞧著過往的人越來越多,老黑不慌了。
“各位辛苦啊,這么早就干活啦。”老黑跟強盜搭話說。有個漢子干脆停下手,過來敬老黑一支煙,悠閑地抽上了。“可不是,主人出去旅游了,交待咱們將這些東西搬到新居去。一大屋東西,要搬一整天呢。”閑聊的當(dāng)口,老黑看見四眼拄著拐杖向社區(qū)門口走去了。
東西裝好后,漢子們一聲吆喝,上車走人。這時,一輛110警車駛進了社區(qū)。幾個警察打手勢截住了小四輪。
“有沒有搞錯啊,咱們給居民搬家呢。”強盜在車上狂叫道。
老黑冷笑著說:“主人在這里呢,各位。是你們搞錯了,這東西還是給俺搬回去吧。”
這事讓四眼出了名。社區(qū)居民旅游回來,都找上門往四眼那個鄰居電話簿上加電話號碼。
令老黑大感意外的是夏天到來的時候,四眼要搬走了。他找到了新工作,單位比較遠,腿不方便,要到單位去住。走那天,社區(qū)好多人自發(fā)地來送他,還有不少平時不大露臉的老人。有個中年漢子,抱著四眼泣不成聲。“兄弟,別記恨俺,俺剛開始摔你電話,是俺不對。要不是你,俺媽死在床上俺也不知道……”
老黑默默地將四眼送到新社區(qū),臨別時,認(rèn)真地對四眼說:“兄弟,咱倆相識一場,俺向你要樣?xùn)|西。”四眼詫異地望著他。
“你將你抄的那個鄰居電話號碼簿給俺,你放心,如果哪天俺也走了,俺會將這個寶貝傳下去的。”
(責(zé)編/方紅艷插圖/楊宏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