呂不韋被逼自殺身亡,霍光死后慘遭滅族,張居正遭誣家破人亡……自古以來,權臣很少有善終的。曾國藩作為晚清的封疆大吏,力挽清廷于狂瀾,是不折不扣的權臣,然而他卻能一次次渡過危機,他作為權臣的安身立命之道是什么呢?
曾國藩集團與清政府之間屬于兩個相互依存的政治軍事實體,既有共同利害也有矛盾沖突。他們在權力分配上又存在著一種此消彼長的關系,不僅包含著滿漢之間的矛盾,也存在著中央與地方的矛盾,處理稍有不當,就會釀成大禍。多年來,曾國藩恪守臣道,積極進取,一次次渡過難關,化險為夷。
曾國藩曾屢惹清廷不滿
咸豐元年,曾國藩在劉蓉、羅澤南等人的推動下,上疏批評咸豐皇帝。咸豐帝沒有讀完,就憤怒地將奏折摔到了地上,立刻召見了軍機大臣要定他的罪,若非祁寯藻、季芝昌等人苦苦為他求情,他很可能陷于不測之罪。曾國藩了解這一情況后,心里非常緊張,立刻對此次諫爭之舉上奏自責,從此再不敢對皇帝本人和朝廷的根本決策說長道短。
咸豐四年,咸豐帝得到湘軍攻占武昌的奏報,一時忘乎所以,命曾國藩署理湖北巡撫。不料,某軍機大臣一言觸痛了他畏懼漢人的心病,又收回成命,再不肯將地方督撫大權授予這位湘軍統帥,使他數年之間坐困長江中段,客軍虛懸,受盡屈辱。曾國藩基于上述情緒,先是聞訃上奏而不待諭旨,徑直棄軍奔喪回籍;繼而假滿不回江西軍營,竟伸手向清廷要江西巡撫之權,否則寧可在籍守制。不論曾國藩是何居心,此舉皆有違臣道,有違友道,與其理學家的身份頗不相符,引起不少人的不滿。
咸豐十年,因英法聯軍逼近北京,清政府從各地調兵“勤王”,命曾國藩飭派鮑超率二三千壯勇“兼程前進,尅期赴京,交勝保調遣”。曾國藩、胡林翼兩人既不愿因鮑超北上而影響安慶之役,更不愿將此猛將交到勝保手中。然“勤王”事關大節,不可討價還價,且清廷的命運與之息息相關,亦不能無動于衷。于是,他就往返磋商,定下以拖延之策逃避北援之計,惹清廷不滿。
全面反思,曾國藩請部下僚屬監督自己
經歷了以上幾次兇險之后,曾國藩對自己數年間的言行,進行了全面、深刻的反省,從此幡然悔悟,改弦更張,對處事處人,尤其對清廷的態度與對策,進行了一番全面調整。
咸豐十一年,慈禧、奕訢發動宮廷政變,推翻贊襄制度,捕殺肅順等贊襄大臣。肅順被殺后,在他家里搜出私信一箱,里面唯獨沒有曾國藩的一個字。
同治三年正月,江西巡撫沈葆楨事前不經協商,即奏請扣留原本解送雨花臺大營的江西厘金歸本省使用,使曾國藩驟然失去月入數萬兩的餉源。戶部不僅批準了這一奏請,還竟于復奏之中列出數筆并不存在的外省協餉,使曾國藩背上廣攬利權、貪得無厭的黑鍋。為保身名俱泰,曾國藩除在態度上更為謙謹,懇請親朋好友、部下僚屬時時批評監督自己外,還在政治上采取了幾項措施,諸如兩次奏請清廷派親信大臣赴天京(今南京)城外監軍,奏請天京攻克前不要再給曾家封賞,以及封疆大吏不得分掌朝廷用人大權等,直到清廷對他極表信任,無所疑忌,方使他暫時放下心來。
同治三年六月,湘軍攻陷天京,曾國荃及其部下將領曾集體勸進,欲仿陳橋故事,擁立曾國藩為帝。然曾國藩心里非常清楚,他雖在鎮壓太平天國的戰爭中羽翼豐滿,足可擁兵自立,但若與清廷爭帝位,則須經幾年的準備方有取勝的把握。故對清廷來說,長痛不如短痛,遲發不如速發,萬不可讓他積威養望,從容準備。在這種情況下,曾國藩只好主動裁撤兵勇和停解外省厘金,以保全身家名位和部屬親朋的既得利益,包括曾國荃及其部下在天京搶奪的金銀財寶。
于是,曾國藩在攻陷天京后主要為此做了兩件事:一是裁撤或調離金陵(即南京)地區的五萬湘軍,停解廣東、江西厘金;二是采用軟拖硬抗的辦法,抵制清政府對天京窖金和幼天王下落的追查。結果,清廷也只好不了了之,甚至連左宗棠、沈葆楨兩人將幼天王解送京師的奏請也予以駁回,免致曾國藩過于難堪。
曾國荃不學無術,急功貪財,早在攻陷天京前即已惡名遠揚,故清政府對他疑忌尤甚。曾國藩遂專折代曾國荃奏請開缺回籍養病,并立即得到清政府的批準,這下可惹惱了曾國荃。為了消解曾國荃內心的不平之氣,待其41歲生日那天,曾國藩不僅專門指派能說會道的趙烈文前往勸慰,還親自特寫七絕十二首為他祝壽,以泄其胸中抑郁之氣。
慈禧夸曾國藩為“天下第一正人”
同治四年三月,那拉氏罷免恭親王奕訢的一切職事,妄加罪名,引起曾國藩等人的極大恐慌,疑為清政府卸磨殺驢的信號。于是,他苦思數日,便開始向心腹將領吹風試探,醞釀對策。四月三日他以巡察為名,相約駐扎裕溪口的水師將領彭玉麟赴下關一見,兩人在一只小船中密談良久,彭玉麟欲馬上動手,領銜上疏諫爭。而曾國藩則要他靜觀時變,必須從京中了解到更進一步的詳情,弄清事情的原委,才能決定行止。后來那拉氏見風轉舵,重新恢復了奕訢“議政王”之外的其他主要職事,才避免了一場悲劇,曾國藩也僅虛驚一場。
同治五年冬,因剿捻戰爭一時失利,清政府中途易帥,使曾國藩大丟臉面,陷入進退維谷的困境。曾國藩自剿捻以來,屢受清廷的指責,防守沙河之策失敗之后,更是接連不斷,愈演愈烈。迨至同治五年冬,即已受到“寄諭責備者七次,御史參劾者五次”,使他感到再也干不下去了,只好自請革去欽差大臣之職和一等侯爵之位。然而,使他為難的是,天下之大竟無一個適當的安身之處。當時,曾國藩聽到各種建議,有的勸其回籍省墓,有的勸其住京養病,有的請其回任江督,他以為皆不妥當。曾國藩“反復籌思,仍以散員留營為中下之策,此外皆下下也”。實際上,此策則更加行不通。正像有人說的那樣,你留營中效力,誰人可以指揮?豈不是一舟雙舵、一馬雙馭?最后,曾國藩迫于情勢,不得不返回兩江總督之任。因李鴻章剿捻急需兩江之餉,若易他人為江督,則未必能夠保障前線各軍的餉運。既然李鴻章一再以此為請,他也就很難拒絕了。然而,這對曾國藩來說卻是一件含羞忍辱之事,不僅令其數年之間心情不暢,且遺終生之悔。
同治九年,曾國藩將天津教案辦成典型的屈辱外交,全國輿論驟起攻擊,形成人人喊打的局面,轉眼間功臣賢相就成了過街之鼠。社會輿論變幻如此之速,其重要原因之一就是清政府有意落井下石,乘機打擊曾國藩,以便將他趕出畿輔要地。當全國輿論在醇親王的帶動下群起攻擊曾國藩的時候,那拉氏不僅公開宣稱曾國藩“文武全才,惜不能辦教案”,將剛到陜西的李鴻章調赴天津進行復查,還把曾國藩匆匆調回江南,以李鴻章取而代之。實際上是將天津教案辦理失誤的全部罪責,都推到他一人身上,使全國輿論受到進一步的鼓舞,對曾國藩的攻擊愈演愈烈,一發而不可收拾。對于這層原因,曾國藩當時就看得很清楚,只是不敢明言。對于來自各方的責難,皆以“內疚神明,外慚清議”應之。
總之,曾國藩作為權臣,在功高震主之下仍能身名俱泰,關鍵在于他熟讀史書,樹立了正確的從政觀,看淡權力的得失,引用一班正人,廣納群言,傾聽幕僚的意見,認真對待反對者的聲音,危難時也不樹敵,巧妙周旋,明辨是非,不搞陰謀詭計,善于以退讓換平安,恪守臣道,不違友道。在肅清肅順一伙后,慈禧就曾感嘆地說曾國藩為“天下第一正人”。(作者系中國社會科學院近代史研究所研究員、博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