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睡谷的傳說》是“美國文學之父”華盛頓·歐文的代表作之一,雖然出版已經將近兩個世紀,其魅力非但絲毫未減,而且正如評論家Creg Smith所言,“成為了我們美國文化傳統的一部分”。作者運用浪漫主義的筆觸描寫了睡谷這個烏托邦式地方,以及其中的人物和活動展現了作者對理想社會的向往。在這個虛構的國度里作者借以表現其深刻的社會意義。
華盛頓·歐文筆下的睡谷是一個世外桃源,它坐落于哈德遜河東岸,山水秀麗,籠罩在一片如煙似霧的夢幻之中,“算得上是全世界最安靜的地方。”盡管當時美國革命風潮涌動,睡谷中的荷蘭人后裔們依然過著自給自足的悠閑生活,的確有“不知秦漢,無論魏晉”的味道。正如敘述者所言,“要是有一天,我想退隱,逃避紛紜的俗世,在恬靜的夢中度過煩惱的余生,我真不知道還有什么地方會比這個小小的山谷更使我滿意的了。”然而“無頭騎士”的傳說把這里的村民弄得暈暈乎乎,好象在主宰著那里人們的精神,它代表著超自然的神秘力量。當地居民傳說,在睡谷的林地逡巡著無頭騎士的幽靈:“山谷里的人時常會看到它在陰暗的黑夜匆匆馳過,好像乘風飛奔一樣。”它生前是美國獨立戰爭中英國所雇傭的德國赫塞雇傭兵,在獨立戰爭中,頭被加農炮炸飛了:“這個騎兵的尸身過去就埋在教堂的墓地里,它的陰魂每天晚上都要騎馬出去,到當時的戰場上尋找它的頭顱。”因此,當書中的主人公伊卡包德·克萊恩和“無頭騎士”在漆黑的夜晚在林中相遇時,發現無頭騎士“那顆原來應該安在肩膀上的腦袋,并還給騎士”,而且“無頭騎士”還將自己放在馬鞍上的頭顱向他擲了過來,不過,第二天人們在事發現場并沒有找到什么頭顱,看到的只有一個摔碎的南瓜。嚇得伊卡包德·克萊恩魂飛魄散的“頭顱”只是一個南瓜而已,顯然“無頭騎士”不過是他的情敵布魯姆的惡作劇。正如Jeffrey Rubin Dorsky 所言,“在《睡谷的傳說》中,我們知道伊卡包德·克萊恩究竟碰到了什么,這里沒有懸而未決的謎團或心理層面上的復雜性,所有的行為都可以用理性的方式加以解釋。”
在《睡谷的傳說》中,歐文通過環境描寫和氣氛烘托,成功地展現了一個偏僻山村幽靜的生活情景,在這里發生了一個名叫伊卡包德·克萊恩的美國窮教師和莊稼漢的愛情沖突故事,具有獨特哥特色彩。作者通過以第三者的口吻講故事,伊卡包德·克萊恩是小說諷刺的對象,他小心眼、迷信、缺乏創造力,給睡谷這個自給自足的小天地里帶來不和諧的聲音。他到這里是來教書的,對于小點兒的和大點兒的學生區別對待,體現了嚴厲的教學管理方式。聲稱是代替家長教育他們。到每個學生家里吃飯是當時的習慣,是因為他的收入很少,想從學生家占點便宜。他還是該地區的歌詠教師。年輕的農婦很看好他,覺得他比他們的丈夫有修養,舉止文明,每每受到她們的熱情款待,因此受到村里的男人的嫉妒,到學生家里吃飯時,常為村民們幫忙打雜,為了討得一些漂亮母親的歡心,盡量討好學生的家長,特別是年輕的母親,這個長得像鶴一樣的家伙,他特別貪財,愛占小便宜,滿腦子里想的都是如何才能賺更多的錢,聚斂更多的物質財富。他還很迷信、尤其相信鬼神之類的故事,他恐懼的原因是常常去聽老夫人的古怪的故事特別是無頭騎士的傳說,他想聽可還害怕,當夜晚來臨時,他的恐懼達到了高潮。
教音樂時,伊卡包德·克萊恩愛上德高望重的荷蘭農夫的女兒卡特琳娜。與其說伊卡包德愛上卡特琳娜,不如說是他看上了卡特琳娜將繼承的財富。當他到卡特琳娜家做客時,吸引他目光的不是女主人的美貌,而是寬敞的屋子,漂亮的壁爐,墻上掛著的羊毛、玉米、干果以及桌子上熱騰騰的美食。每當他想起卡特琳娜,引發的聯想都和卡特琳娜的父親所擁有的田產有關。“他的一對大綠眼珠,溜溜地望著凡·塔塞爾這座溫暖住宅周圍的那些肥沃的草原、豐饒的小麥田、裸麥田、蕎麥田和玉米田,以及果實累累的果園,心里不由思慕著將要繼承這一切財產的姑娘。”
當伊卡包德遭到情人卡特琳娜拒絕,借酒消愁,喝得醉醺醺地騎馬回家時,在途中遇到了無名騎士而傳說喪生。有的傳說是離開了睡谷的伊卡包德·克萊恩卻找到了施展才華的天地:他在紐約“得了律師執照,變成了政客,奔走競選,給報紙寫文章,最后終于當上了十鎊法庭的法官。”像伊卡包德·克萊恩這樣的角色都能發達,我們不難看到作者歐文對變動中的急功近利的美國社會的微妙諷刺。伊卡包德·克萊恩是外部世界的代表,他被驅逐后,睡谷又恢復了往日的平靜,從這個層面上看,在抵抗外部滲透的斗爭中,睡谷中的荷蘭人贏得了勝利。對于這種勝利,許多批評家都從意識形態的角度給予了肯定的解讀。然而,荷蘭人的勝利是否帶有明顯的積極含義,這一點頗值得商榷。
荷蘭農夫的女兒卡特琳娜是睡谷中的女性代表,她的形象也不具有積極含義。她愛賣弄風情表面上和伊卡包德·克萊恩談戀愛,卻將伊卡包德·克萊恩玩弄于股掌間,只是為了把他的情敵降伏得牢牢的,正如敘述者所言,“這是一種詭計”。她并不是不解世事的單純少女,而是在愛情上精于算計的女人。
故事中另一個人物是伊卡包德·克萊恩的情敵布魯姆,他是個村野之夫,粗魯、精力充沛、叱責隨從,卻是心地善良,自食其力的人。然而,布魯姆果真如批評家所言,是“邊地拓荒者的先驅”嗎?我們發現他的身上有一種“混合氣質,尋歡作樂并且傲慢。”他“身材魁梧,喜歡大叫大鬧,是性情暴躁傲慢的紈绔子弟……是本鄉一帶的英雄,素以臂力過人,以好勇斗狠聞名。”他從不下田務農,也沒有任何精神追求,倒是天天領著一伙人,招搖過市:“他有三四個跟他一樣脾氣的好朋友,他們都把他當做榜樣,他總是帶頭領著他們在鄉里亂闖……一到冬天,他總是戴著一頂皮帽子,頂上有一根挺神氣的狐貍尾巴,人們一看就認得是他,每逢鄉下人在村里集會的時候,遠遠看到這根熟悉的狐貍尾巴,在一群勇猛的騎手之間飛奔而來,他們就得站在一旁,等他們像一陣風暴似的過去。”他用計謀將情敵嚇跑逃到紐約,布魯姆的勝利宣布了伊卡包德所象征的物質主義美國夢的失敗,但他的勝利不應被看做西部精神的勝利。他與伊卡包德·克萊恩之爭的實質是男性力量之爭。他贏得了勝利,但是很快就會被卡特琳娜所束縛,捆住手腳,成為像卡特琳娜父親一樣。
在故事的結尾,敘述者只好杜撰出了類似“紳士莫騎馬”等不倫不類的寓意,既而又莞爾一笑:“對這個故事,我自己連一半也不相信,”而《睡谷的傳說》也隨著敘述者這句虛無的喟嘆戛然而止。作者把無意識的動機和被禁止的欲望,通過想像外化成哥特式的恐懼、神秘和迷惑。而歐文卻回避探究這種靈魂的黑暗。盡管他被想像力的無限魅力所吸引,卻下意識地想要利用現實主義的平和理性來將它們掩蓋,將對神秘的恐懼解釋為一種“迷信”。
歐文巧妙運用哥特風格表現了小說中現實與夢想沖突這一主題,深刻地揭示了美國社會變革發展中的社會矛盾。不僅北美發生了巨大變化,歐洲其他地區也發生了巨大變革。酷愛自由、平等、民主的美國人民只有逃避現實。我們細讀《睡谷的傳說》時,會發現歐文對小說的桃花源的主題,哥特式風格以及敘述的真實性,造成了文本意義的非確定性,向我們呈現了一個“亦此亦彼,非此非彼”的文本世界。或許這也是《睡谷的傳說》為什么會成為歐文小說中引起最多評論關注的原因之一。歐文似乎在文本中為我們勾畫出了一個桃花源,但走到近處細細審視,卻讓人不禁懷疑其真實。小說英文原名是“The Legend of Sleepy Hollow”,而“Hollow”本身就有“空洞”的意思,在消解了中心之后,不見桃源,只見隱含著后現代式的意義缺失以及無中心性的“空洞”。歐文諷刺了伊卡包德·克萊恩,但沒有完全放棄對睡谷所代表的舊傳統的審視和批判。在《睡谷的傳說》中,存在一個明顯的二項對立:伊卡包德·克萊恩代表的是變化中的美國社會,布魯姆代表的是舊傳統。美國文學批評大家Daniel Hoffman認為“伊卡包德·克萊恩與布魯姆之間的沖突象征著有著地域特性的揚基佬和邊地人之間的沖突——這其后很快成為我們的文學……以及我們的國家歷史的一個主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