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想為你們寫一本書

　　十六年前，我采訪過高建群。那時候，他對我這個業余的中學生記者給予了極大的尊重。十幾年時間轉瞬即逝，已經長大成熟的我無須再仰望他，在平等的對話中，我依然發現，他是一個值得中學生了解的朋友。
　　高建群：當代著名作家，其代表作《最后一個匈奴》是中國新時期最重要的長篇小說之一。
　　
　　A　中學時代：那時候的我多么沒有力量
　　
　　引墨(下文稱墨)：你覺得你童年時代的哪些事情影響了你的成長?
　　高建群(下文稱高)：1960年前后的大饑荒讓我認識了貧窮，到處是苦難、悲涼和無奈的人們。這種早期教育讓我的心永遠貼在大地上，讓我對這個世界充滿了大慈大悲的關懷。
　　墨：我采訪過的許多人都說，中學時代是人生中最好的時光。你現在回憶自己的中學時代，有什么感慨?
　　高：其實是稀里糊涂地過來的，我并不懷念中學時代，因為那時的我是多么沒有力量啊!中學時代印象最深刻的事是參加了“文革”，社會的大動蕩強烈地影響著每個人，列寧說過，人們在非常時期受到的鍛煉，一年等于幾十年。在成長面前，任何時代都無所謂美好不美好，每一個季節都是季節。
　　墨：你怎么定義成長?
　　高：作家楊爭光在小說中寫道：“孩子這樣想的時候，童年正在結束。”這就叫成長吧，它是一件自然而然的事情。
　　墨：還記得中學時代你第一個真正喜歡的女生嗎?
　　高：上初中時，我好像喜歡過一個直率潑辣的女生。當我轉學要走的時候，她扶著教室的門框，深情地目送我走遠。后來她當了文藝兵。有趣的是40年后我們同學聚會，當我說起這事時，這位女同學竟然連我是誰都不知道了。
　　墨：能不能講一講你當年考大學的趣事？
　　高：70年代末恢復高考，那時剛從部隊復員的我就去湊熱鬧。結果，數學我只考了6分，而這僅有的“6分”還是瞎猜的——有5個判斷題，我全把它們判成“對”，這才在100分中撈到了6分。那次我沒能考上大學，后來也就不再考了。沒有上大學是我一生的遺憾。你要知道，沒有那紙文憑，我這大半輩子受了多少窩囊氣啊!
　　墨：你覺得自己現在的成功和自己的哪些品質相關?
　　高：我的身上有許多優秀品質，哈哈!第一，吃苦耐勞，就像路遙說的那樣——對自己要殘酷!第二，我行我素，特立獨行。第三，絕不允許自己庸俗。第四，不畏強暴。第五，有崇高感。第六，愛一切人。成功不成功與機遇有關，但是一個人必須像個人那樣有尊嚴地活著。
　　墨：中學生朋友讓我向你轉達他們的這個問題——老師常說，為了學習應該減少課外活動，抓住事物的主要矛盾，我們都很苦惱，你上中學的時候也有這樣的困惑嗎?怎么看待這些所謂的“主要矛盾”和“次要矛盾”？
　　高：我是風吹大的雨打大的!所以我贊成你們到原野上去撒野。世界上有些事情是大事，有些事情是小事。只要你認為重要的，你就去做。生命是我們自己的，所以不妨大步地向前踏去。
　　
　　B　關于寫作：去做吧，做不好總比不做離目標更近些
　　
　　墨：你在寫作中遇到的最難的事情是什么呢?
　　高：一樣東西放在你面前了，而你也明白，你就是為完成它而來到這個世界的。但是你的能力不夠，做不好它。這時你應該對自己說：去做吧，做不好總比不做離目標更近些。
　　墨：你覺得一個普通的中學生能有當作家的夢嗎?或者說，他們朝這方面努力有必要嗎?
　　高：就像花到了這個季節就要怒放一樣，處在中學時代的每一個人都是作家和詩人，區別只在于有的人敢于表達，有的人羞于表達。以前的人出天花，他這一生一定要出一次天花，如果沒出，躺進棺材里變成累累白骨，那骨頭也要出一次天花的。這情形正如青春期之于文學。中學生最好涉獵一下文學，即使不當作家。
　　墨：你覺得什么對你最重要?你怎么理解名利?
　　高：如果我今天寫了點東西，那么今天就沒有白過。否則，就是行尸走肉。名利什么都不是，那是專門誘惑你放棄大目標的東西。中飽私囊不是“利”，半世浮名不是“名”。于右任曾送給蔣經國一副對聯：計利當計天下利，求名應求萬世名。
　　墨：成功需要機遇，你認為你成功的最大機遇源于什么?
　　高：我從來不敢說我成功，在文學面前我永遠是一個戰戰兢兢的學徒。如果說要給中學生朋友忠告的話，那么我想說，要敢于成功。吝嗇的生活在你這漫長的一生中總會給你幾次機會的，機會來了，你要勇敢地抓住它。第一要戰勝自己的怯懦心理，第二要敢于從蕓蕓眾生的隊伍中走出。雨果說過，你要開拓沼澤地，就得耐著性子聽青蛙聒噪。
　　墨：你怎么理解“名人”這個概念，對很多想出名的中學生朋友有什么忠告?
　　高：我不是名人。你們也不要去想什么出名。多么浮躁的時代啊!踏踏實實地做事，聚沙成塔，蓄久成勢。你每天都在進步，這一件事情比前一件做得好，這就夠了。即使有一天你一覺醒來，真的名滿天下了，這時你最應該做的事情，是穿一件破衣服，混跡到人群中，裝傻。
　　墨：中學生應該怎樣閱讀《最后一個匈奴》這本書?
　　高：時代是由一根一根鏈條連接起來的。《最后一個匈奴》記錄了20世紀的歷史，你們讀它，就會明白自己是從哪里來的，知道這個東方人類族群是如何走到今天的。
　　
　　C　我的自白：事無不可對人言
　　
　　墨：美貌、才華、財富，你最喜歡什么?
　　高：這三者兼而有之最好。如果不能，那么我喜歡美貌。一朵花站在山崖上，它怒放著自己，裝點著我們平庸的單調的死氣沉沉的生活。所有路人都有理由向它們致敬。
　　墨：你心里有秘密會告訴別人嗎?
　　高：事無不可對人言。
　　墨：你最喜歡什么動物?
　　高：所有的動物我都喜歡。它們既然來到這個世界上，就有來到這個世界的理由。我在死亡之海羅布泊呆了13天，那里沒有任何動植物，像月球表面一樣荒涼。后來當我偶然發現了一只花翅膀的“土著”小蒼蠅時，我稱它為“偉大的蒼蠅”。在這死亡之海，每一個生命都值得禮贊。
　　墨：你最厭惡怎樣的生活?
　　高：奴顏媚骨。狗一樣的生活。
　　墨：平時最愛吃什么零食?
　　高：抽煙。嘴老讓煙占著，所以沒有空吃零食。大家不要學我，或者把我當個反面教材。
　　墨：如果用顏色來形容自己，你會選哪種顏色?
　　高：每一種顏色都很美。凡·高《向日葵》那暴戾的猩黃，西藏古喇嘛寺那崇高的絳紅，都是人間之大美。
　　墨：有哪些事是你特別想做但還沒有做的?
　　高：我一直想在有生之年為孩子們寫一本書，那情形就像法國女作家喬冶·桑在一本書開頭說的那樣：“親愛的孩子，現在老祖母要給你們講一個有奇跡的故事了，因為你們正是相信奇跡的年齡!”
　　墨：你對自己有什么樣的認識?你用什么方法認識自己?
　　高：我永遠是高家渡渡口前那個不諳世事的孩子，我對坐船的人說，我有個故事，你們愿意聽嗎?我認識自己的方法是：別人的臉就是我的鏡子。這樣我能隨時調整自己，以便與這個世界和諧相處。
　　墨：最想對喜歡你的中學生說什么，最想為他們做的事是什么?
　　高：我想對中學生朋友說的一句話是：從現在起就開始積蓄力量，準備用一生的時間做賭注，去完成一件事情。而我要想為中學生朋友做的事，前面已經說了——在有生之年為孩子寫一本書，那也許會是我的封筆之作。
　　在陪同高建群去搜狐網接受采訪的路途中，我們談到了韓寒和郭敬明，他說道：“每朵花都有開放的權力，無論它多大多小，顏色多深多淺。如果是對我自己的文學要求，我向往俄國的幾位偉大的作家所具有的崇高感和理想主義色彩。這也是我寫作的原則和追求目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