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幾年來,作家曾紀鑫接連出版了幾部歷史文化散文集,在讀書界和文藝界都產生了比較大的影響。著名學者、教授謝泳高度評價了曾紀鑫的歷史文化散文創作,他說,曾紀鑫是中國最早寫作文化歷史散文的作家之一,是一位有現實關懷和歷史責任感的作家。
《歷史的刀鋒》是曾紀鑫最新出版的歷史文化散文集。盡管我已經看過他的好幾部歷史文化散文集了,但看到這部作品時,我仍很驚異他的創作激情與實績。
《歷史的刀鋒》是從歷史人物入手來描述和反思中國歷史的。曾紀鑫從“改變歷史”的角度,選取了十一位對中國歷史產生過巨大影響的人物,他們是姬昌、呂不韋、嬴政、劉邦、董仲舒、曹操、拓拔宏、李世民、趙匡胤、朱元璋、吳三桂。作者通過對這些人物的敘述與評說,試圖給我們提供一部解析中國歷史文化的密碼。
以《走向封建人治的盛世之顛》為例,曾紀鑫在敘述分析了唐太宗李世民的政治人生與貞觀之治后認為:“中國封建專制統治,說到底是一種家族統治”,而“在所有的封建皇帝眼里,個人利益就是家族利益,而家族利益也就是國家利益”。“歷史上的每一次改朝換代,也是一種典型的‘換湯不換藥’模式,一種似曾相識、無休無止的循環過程,并未觸動、改變封建專制政體本身。中國古代封建社會,就是在這種惡性循環的軌道上老牛拉破車地蹣跚而行”。“唐太宗以其貞觀之治奠定了他那堅不可摧的穩固地位,被視為中國古代歷史上最英明、最偉大的皇帝”,可是,“就是他,也無法從根本上改變封建政體本身,只能在大框架之內做些力所能及的修修補補的之類的‘工作’。他不可能犧牲家族利益改變‘家天下’模式,不可能犧牲個人利益改變皇權集中制與終身制,更不可能制定嚴明的法規約束自己的政權統治,也就無法改變與之相應的封建官僚體制”。我想作者在此已經解構了對李世民的溢美。
緊接著,曾紀鑫又將他的思路指向更深的思考,他的思想深入到法律制度、政治制度的層面。他比較了法家治理、封建法律管理與現代的民主法治。他指出,法家的政治理論建立在封建集權基礎上,法家主張國君“獨斷”,主張國君專殺大臣。封建法律管理作為一種“法治”,體現在西方學者所認為的“中華法系”上。“中華法系”的特征為:皇帝超出于法律之上;法律不平等;法律的儒家化——禮法結合;行政司法合一等。有法律不等于有法治,更何況在封建專制下面,權利不能受到監督。曾紀鑫據此認為,中華法系歷史悠久,“但并非嚴格意義的現代法治,其專制性、殘暴性、隨意性與封建政體相吻合,長期地施行著一種人治政治”。而“在人治模式下,必然形成任人唯親、虛偽諂媚、機構臃腫、人浮于事、因循守舊、朋黨之爭、庸官當道、外戚當權、宦官為禍等諸多惡習與弊端”。“人治是中國古代社會所特有的一種政治現象,他不僅僅是一種政治思想,也不僅僅是一種政治制度,而是長期積淀形成的歷史傳統”。
“焚書坑儒”這個歷史事件對于中國歷史文化的影響可謂深且巨也。以這個事件為開端,中國歷史的皇權專制政體也就開始濫觴了。這種專制政體愈往后發展就顯得愈加嚴重,終于成為扼殺民族文化發展的根本病癥。“一種聲音”、“一種書(籍)”、“一種生活模式”,表面上顯得統一,但實際上卻成為中華民族的“死水”境遇,先秦諸子百家爭鳴的思想文化繁榮終于一去不復返了。
當這種政治專制與隨之而來的儒學專制相結合,就導致了民族文化萬劫不復的結局。
如果把《歷史的刀鋒》中鐵血之王秦始皇與后來的董仲舒結合起來閱讀,我們就會對中國歷史與文化的本質有一個發現。秦始皇的焚書坑儒與董仲舒的“罷黜百家,獨尊儒術”表面上似乎矛盾,但實際上二者在“專制”這個聯結點上卻是一致的,不同的是秦始皇以“焚書坑儒”達到政治上的專制,而董仲舒的獨尊儒術則使中華文化專制得到建立與強化。當政治專制與文化專制二者有機地聯姻時,其對民族文化的打擊則是雙重的和致命的。在我看來,這才是真正意義上的“浩劫”。文化的獨立性從此消散,而政治對文化的控制則一再地被強化。對于此點,曾紀鑫評論道:“思想歸于一統,形成了中國歷史上政治干預學術的惡習,戰國時期那種百家爭鳴、百花齊放的局面再也沒有出現過,成為文人志士們只可緬懷的‘絕響’。兩千多年來,學術成了政治的附庸與奴婢,沒有獨立的地位,更沒有競爭與爭鳴……于是,社會除了原地踏步兜圈子外,哪里還有什么別的出路?”
二千多年的封建統治證明獨尊儒術就是錯誤的。“獨尊儒術”的文化專制實際上是專制政體在文化上的反映,因為在專制政體下面即使沒有董仲舒獨尊儒術的方案,也一定會有另外一種獨尊的文化體制出現在中華大地,而任何一種專制一定是竭盡全力鎮壓異端思想的。
事實上,專制帶來的結果就是黨同伐異。我不由得想起孔子誅殺少正卯案,按柏楊看法,少正卯案是中國歷史上最早的冤獄。一生以“仁”、“義”為本的孔子任魯國宰相后的第一件工作(也是最后一件工作)就是把在他看來是異端的少正卯逮捕,不經審訊,立即斬首。我以為少正卯案在文化上的隱喻大于其在法制上的意義。儒家表面上講仁義禮智信,實際上是最無情最無法的文化。這種無情無法也許正合漢武帝之“孤意”,所以,當董仲舒提出“獨尊儒術”時,漢武帝立即嚴厲推行也就不足為奇了。這樣一種無情無法的“術”,不正是歷代專制皇權所需要的嗎?而兩千余年,中國人就在這種笑里藏刀的陰險的文化專制下生存,這不是莫大的悲哀嗎?而在這樣的文化下教化出來的能是健全的國民嗎?
作為當代文學研究者,我期望曾紀鑫有更好的歷史文化作品奉獻給我們這個民族,奉獻給我們這個其命維新的國度,奉獻給渴望創造中國文學和中國文化“舊邦新命”的人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