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三那會兒,我們班發生了一件驚天動地的大事。
肇事者何思明是我的同桌兼室友。
何思明其實是一個不錯的學生,他成績拔尖,做事認真,又寫得一手好字,他惟一的缺點就是不愛說話。全班同學都認為他是一個老實人。有人說,老實人一旦不老實,干出事來會嚇死人的。那件事正好應驗了這一說法。
那天的最后一堂課是《生理衛生》,按照進度,該上《生殖器官》一章。快上課時,何思明突然用肘碰了碰我,小聲說:“你說李老師這節課會講些啥?”
我吃了一驚。因為盡管是同桌,何思明卻極少主動和我說話。不過,我很快明白了他的意思,反問道:“你想她講些啥?”
何思明的臉刷地一下紅了,他囁嚅道:“你娃別裝,心里想的還不是和我一樣?”
我的臉也燙了起來,何思明說得對,此時,我的內心也不平靜。事實上,整個教室的氣氛都不大對勁,讓人感到神秘和不安。我知道,大家都在期待生理課老師李百花盡快到來。李老師是一個敬業而風趣的人,她的課講得生動、細膩。在我們學校,生理課和美術、音樂一樣歷來被視為“豆芽”科。但自從李老師調來后,這一歷史即被改寫,凡是聽過她的課的人,無不立刻對人體有多少塊骨頭、多少個細胞這類繁瑣的問題產生濃厚的興趣。生理課很快就和語文、數學平起平坐了。正是她出色的授課水平,才使我們對她產生了莫大的期望。我們巴望她把這節課講得更具體、更形象一些——那可是我們心中最神秘的領域呀!
然而,李老師在那天卻一反常態,她嚴肅而平淡地對我們說:“這部分很簡單,你們自己看。”
我們的失望可想而知。
可失望歸失望,對于老師的決定,我們卻無可奈何。
可是,就在那天夜里,何思明出事了。半夜時分,我們突然被一陣喧嘩的人聲驚醒。只聽見有人在憤怒地咒罵,有人在高聲呵斥,有人卻在極力勸阻。宿舍里陸續有人跑出來。因為是夏天,天氣十分悶熱,我們都睡得不安穩,索性也跟著下床去看熱鬧。喧鬧地點卻是離我們宿舍圍墻不足三百米遠的市第三人民醫院太平間門口。盡管有些心悸,但好奇心還是驅使我們翻過圍墻的一個缺口湊了過去。令我們驚得目瞪口呆的是,人群中央,跪在地上瑟瑟發抖的家伙竟是和我們同睡一個房間的何思明!我們很快就弄清了事情的原委。這天上午,一位突發心肌炎的年輕漂亮的女人在醫院里死去,尸體存入了太平間。何思明不知怎么得知了這個消息,趁我們睡下后,他悄悄溜出了寢室……
這事的惡劣影響就不消說了。幸好是學生,何思明才沒有被死者親屬索賠名譽損失費。但校方的處分卻是難逃的,何思明被留校察看一年,他在同學們心目中的地位也一落千丈。女生們說:“這家伙原來是一只披著人皮的狼啊!”
事后,我曾經問過何思明:“你怎么傻到了這種地步?”
何思明說:“我又不是要干啥,我只不過想看看。”
何思明還說:“我今后要是當了老師,該讓學生明白的我一定讓他們弄明白。”
巧的是,七年后,何思明真的當了老師。大學畢業,他被分配到省城一個中學教數學。何思明教書很認真,很快就確立了自己在學校的骨干地位。更巧的是,有一學期,學校差一位生理課教師,校長第一個就想到了何思明。校長說,你是學理科的,兼幾節生理課沒問題吧?何思明毫不猶豫地答應了。他把枯燥的生理課同樣講得有聲有色,教學效果和當年的李百花老師不相上下。
有一天,何思明也講到了《生殖器官》一章。歷史的驚人相似令他感慨萬千。為了不走前車之轍,何思明查閱了大量資料,做了精心的準備。他要在那些正值青春躁動期的學生面前揭開性的神秘面紗,幫助他們樹立起正確的性觀念。
何思明滿懷信心地登上了講臺。
學生們用一種神秘而怪異的目光看著他。沒等他開口,坐后排的幾個男女生已經竊竊地笑了起來。何思明那張年輕的臉霎時一片潮紅,他像做了虧心事般不知所措,腦子里那些有條不紊、內容豐富的講義也一下子跑到爪哇國去了。
何思明于是平淡而嚴肅地對他的學生說道:“這部分很簡單,大家自己看。”
(孫沖摘自《智慧行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