幾年前我和同事去某地采訪,搭了一輛便車上街,驚訝地發現,所到之處,街道兩旁人仰馬翻。亂作一團。原來我們的車上有工商標牌,小商販見了如驚弓之鳥,四處逃散。于是想到有的人每天都過著這樣的生活,不禁感慨萬千。
那些抱頭鼠竄的小商販,是非法經營者,常常被稱為“城市的疤痕”、“頑疾”,甚至“毒瘤”,令人難以忍受。
“小樓一夜聽春雨,深巷明朝賣杏花。”這后一句詩寫的是什么呢?按照我們今天的觀念,那就是城市小商販制造的噪音。詩人陸游也曾當過官,他心里顯然沒有“衛生城市”的觀念,否則就像我們現在有的人一樣。肯定不認為這噪音是悅耳動聽的。
類似的情形還有“長安一片月,萬戶搗衣聲”。“姑蘇城外寒山寺,夜半鐘聲到客船”,等等。
當然,城市噪音是城市發展過程中產生的問題。尤其是現代城市變得越來越擁擠,不可不施以管理。但是,“觀念噪音”的一個例子是,我們基本上認為交通噪音是可以忍受的,而人聲叫賣是難以忍受的。
有一個組織在搞“記錄城市的聲音”活動,他們認為“吆喝聲”是城市特色文化的一部分,是城市人的族群記憶,只剩下交通噪音的城市等于失憶了,也等于聾啞了。
人的耳朵也是用進廢退,當我們在觀念中認為越安靜越好之后,也就在解除耳朵的功能。
我自己住過若干城市的若干角落,現在住的社區噪音較少,但是我靜下心來看書或者思考問題的能力未必強過住鬧市的時候,因為我也接受了聲音令人煩躁這個觀念;甚至到山里去旅游,也會發現泉水和鳥聲其實也是噪音。在對聲音的長期拒斥的過程中,也喪失了欣賞它的能力。
十八世紀英國作家阿狄生在散文《倫敦的叫賣聲》中,也提到當時有人聽了倫敦的叫賣聲夜不成眠。又有人認為是“鳥喧華枝”,悅耳動聽。這證明了觀念的多樣性,而不是由主流媒體大造輿論,統一為一種觀念。
想一想,《清明上河圖》偉大在什么地方,不就是滿街都是販夫走卒嗎?
“城市色彩”最近成了一個時髦的詞,有學界組織研討會,有官方進行民意調查,但是人們似乎認為城市色彩就是選定一種顏色,用油漆涂抹一番。為了追求色彩的純正,勢必要進一步清理顏色雜亂的小商販。
這真令人哭笑不得,豈不是和傳統歷史文化形成城市色彩的理論背道而馳嗎?
小商販難看,叫賣聲難聽,丑化城市形象,擾亂居民生活,寬容他們是出于城市人的善心,這是大部分人都被灌輸并已內化的觀念。
大家覺得理所當然,完全忘了在二十年前或者在國門之外,這種觀念未必存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