淡,是一種至美的境界。
一個年輕的女孩子,在你眼前走過,雖是驚鴻一瞥,但她那淡淡的妝,更接近于本色自然,好像春天早晨一股清新的風,就會給人留下一種純凈的感覺。
如果濃妝艷抹的話,除了這個女孩子表面上的光鮮外,就不大會產生更多有韻味的遐想了。
其實,“濃妝”加上“艷抹”,這四個字本身,就已經多少帶有一絲貶義。淡比之濃,或許由于接近天然,似春雨,潤地無聲,容易被人接受。
水墨畫,就是深得淡之美的一種藝術。
在中國畫中,濃得化不開的工筆重彩,毫無疑義是美。但是在一張玉版宣上,寥寥數筆便經營出一個意境,當然也是美。前者,統統呈現在你的眼前,一覽無余。后者,是一種省略藝術,墨色有時淡得接近于無。可表面是無,并不等于觀眾眼中的無,作者心中的無,那大片大片的白,其實是給你留下的想象空間。“空山不見人,但聞人語響”,沒畫出來的,要比畫出來的,更耐人思索。
一般說,濃到好處,不易;不過,淡而韻味猶存,似乎更難。
人生,其實也是這個道理。濃是一種生存方式,淡,也是一種生存方式。兩者,因人而異,是不能簡單地以是或非來判斷的。我呢,覺得淡一點,于身心似乎更有裨益。
因此,持濃烈人生哲學者,自然是積極主義了;但執恬淡生活觀者,也不能說是消極主義。奮斗者可敬,進取者可欽,所向披靡者可佩,熱烈擁抱生活者可親;但是,從容而不急趨,自如而不窘迫,審慎而不狷躁,恬淡而不凡庸,也未始不是又一種積極。
尤其落到頭上,一旦要給自己畫一張什么圖畫時,倒是寧可淡一點的好。
物質的欲望,固然是人的本能,占有和謀取,追求和獲得,大概是與生俱來的。清教徒當然也無必要,但欲望膨脹到無限大,或爭名于朝,爭利于市,或欲壑難填,無有窮期;或不甘寂寞,生怕冷落,或欺世盜名,招搖過市。得則大欣喜,大快活;不得則大懊喪,大失落。神經像淬火一般地經受極熱與極冷的考驗,難免要瀕臨崩潰邊緣,疲于奔命的勞累爭斗,保不準最后落一個身心俱弛的結果,活得也實在是不輕松啊!其實,看得淡一點,可為而為之,不可為而不強為之的話,那么,得和失,成和敗,就能夠淡然處之,而免掉許多不必要的煩惱。
淡之美,某種程度近于古人所說的禪,而那些禪偈中所展示的智慧,實際上是在追求這種淡之美的境界。
禪,說到底,其實,就是一個“淡”字。
人生在世,求淡之美,得禪趣,不亦樂乎?
(摘自《暢銷書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