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本文從文化人類學的角度,對“尋根祭祖”游的文化內核——中國傳統魂魄觀中的“魂魄”、“鬼神”、“根”、“祖”進行了內涵的梳理,在辨析了“尋根祭祖”儀式化命題中關于“儀式—儀式化”、“游—儀式化”兩時關系的基礎上,進一步指出這一社會經濟現象本質上是中國傳統魂魄信仰文化的儀式化呈現,從而提出了一種來自于旅游者精神世界的“尋根祭祖”游的內驅力詮釋。
[關鍵詞]“尋根祭祖”游;傳統魂魄觀;儀式化
[中圖分類號]F59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002—5006(2007)11—0066—04
尊宗敬祖一直是中華民族的傳統美德,受此影響,近年來,以“尋根祭祖”為主題的旅游活動日益興盛,盡管大部分的焦點都聚集在如何挖掘“根、祖”文化來設計旅游產品,但是對“根、祖”的理解大多只是停留在具體的顯性特征,并沒有凸顯其深層的文化內涵,尤其是忽視了“尋根祭祖”旅游事象中的游客心靈、精神記憶等人文情境,由此,本文試圖從文化人類學的角度對“尋根祭祖”的文化內涵和旅游者的精神世界進行解讀,為基于二者的復合動機推動下的旅游行為提供合理詮釋。
一、文獻回顧與述評
從人類學的視角分析,旅游者之所以產生“尋根祭祖”的文化淵源是傳統文化的敬祖尊親祖先信仰,而產生祖先信仰的文化內涵則是傳統文化中的魂魄觀,發展為以“尋根祭祖”為主題,以旅游為形式載體的實質是中國傳統魂魄觀的儀式化結果。
綜觀“尋根祭祖”主題旅游的現有文獻,大致可以分為兩個層面。一是基于熱點效應的分析,如梁留科(1997)、許順湛(1998)、趙保生(2003)、田迎芳、鄭耀星(2006)均以河南文化旅游資源的特色,提出應大力發展“尋根祭祖”游。顏麗金、王元林(2003)指出“尋根”文化應是閩南僑鄉發展旅游文化的重心所在,認為發展閩南的尋根旅游應充分考慮它的“根”文化內涵和時代特征;二是關于“尋根祭祖”游的開發對策研究。毛勇(2001)分析了我國發展東南亞華人華僑尋根旅游的有利條件,并提出綜合利用儒家文化、佛教文化和民俗文化實施開發的設想;吳良生(2003)以珠璣古巷為例,探討了尋根旅游作為一種文化旅游,其開發不能停留在淺層次上,應對旅游目的地的文化進行全面的挖掘,并找出這些文化與尋根旅游的契合點,將所有旅游資源整合成一個綜合產品,提升旅游層次;一鶴(2005)認為最能體現客家文化特征的是廣東梅州、福建汀州、江西贛州,這“三州”也日益成為海內外游客“尋根祭祖”旅游的熱點,應多從客家文化的角度加以開發;有學者也從協同開發角度認為海外華人尋根祭祖熱的興起,帶動了黃帝文化的旅游開發,而“擱置爭議,共同開發”才是各地黃帝文化資源整合最明智的選擇石振奇(2005)。王慶云(2002)、朱月順(2002)、陳艷紅(2002)則從文獻利用的技術角度,提出可從地方志、檔案、家譜中“尋根”,以促進“尋根祭祖”游的設想。
不難發現,關于“尋根祭祖”游的開發研究是重點,而基礎理論研究則嚴重匱乏。事實上,對“尋根祭祖”游的文化內涵和旅游者精神世界的理性關注,有助于深化對此種主題旅游的主體和客體的深度理解,對有效指導其形式設計與市場開發均具有“元”理論價值。
二、“尋根祭祖”游表象下的文化內核:中國傳統魂魄觀
傳統魂魄觀認為生命的開始、存在、結束都受到“魂魄”的影響,人的出生到死亡的整個生命過程都與“魂魄”緊密聯系,在民間也有三魂七魄的說法,在中國人的思想意識中早已深深地留下了民族文化的烙印。現代科學無法證明“魂魄”的存在,在當代人的觀念中,魂魄觀是迷信的糟粕。在筆者看來,扣除封建意識形態中的迷信垢疾,實際上,“魂魄”是個體的生命象征,是人們對彼岸世界的理性思考,甚至代表著整個族群的精神,如民族魂。本文的“尋根祭祖”游是指以尋根和祭祖為主題的旅游產品形式,其蘊涵的根、祖文化內核就是中國傳統魂魄觀,這種魂魄觀其實是中國傳統的生命觀、倫理觀的集成。
從中國傳統的魂魄觀所揭示的內涵來看,其反映了古人對自身生命過程的認識,“魂魄”進入人的身體以后,成為了人生命的一部分,并且各有作用,當人的生命終結時,“魂魄”會離開人體,幻化為鬼神。鬼神是不屬于現實世界的,所以,人們對鬼神的特征加以了想象和虛構,甚至認為鬼神擁有強大的力量,對鬼神抱著既害怕又敬重的心理,認為以禮祭之,會得其庇佑。當鬼神不是一般的鬼神,而是與生者有著血緣關系時,如親人、祖宗,人們也就開始把鬼神崇拜移植進了祖先崇拜,認為祖先的“魂魄”永世不滅,并且擁有巨大的力量對后輩們的命運有著保護與庇佑,于是,以“魂魄”觀念和鬼神崇拜為基礎的祖先崇拜也深入人心。祖先崇拜的集中展現就是尋找祖宗的發源地和對祖宗的祭禮,通過尋找和祭禮表達了后人對于祖先的崇敬。
“尋根祭祖”游的深層內因是傳統的魂魄觀,通過“游”這種現代形式,將根、祖與“魂魄”這三者的關系密切起來。根的本義指植物生長于水中或土中吸收營養的部分,后來引申為事物的本源、根基和依據之義。祖指從示,且(jǔ),“示”與祭祀、宗廟有關,本義:祖廟,后來其含義又拓展為祖宗、祖先,即自祖父以上各輩尊長。“魂魄”,前文已說過是陰陽二氣,觀其內涵,可知在“尋根祭祖”游中,“根”是最基本的,是凝結人們內心抽象的歸宿情感的一種所指;“祖”是“根”的具體形象,是由“根”的抽象情感顯現在一個具體的能指上,這一能指和尋根祭祖之人有血緣關系,成為其歸宿情感能夠有所依托的實際載體;“魂魄”是實現由“根”的所指向“祖”的能指轉變的情感信號,因為人們相信祖先的“魂魄”還在其扎根的故土中,所以當尋到自己的“根”后,便開始了自己的祭祖行為,以此作為自身歸宿情感的一種展現,同時也是自身的身份認同。
隨著中國人的鄉土情結的蔓延,根、祖和魂的外延也隨之擴大,由家庭之根到家族之根,再到民族之根,由家祖到宗祖,再到民族之祖;由家祖魂到宗族魂,再到民族魂。可以看出,根、祖、魂緊密相連,“魂魄觀”符號的解碼是所指“根”和能指“祖”,中國傳統魂魄觀在“尋根祭祖”游中起到了內在的連接和導向的作用。
三、“尋根祭祖”游與“儀式化”的命題:基于兩對關系的解析
傳統的尋根祭祖儀式是在對祖先魂魄敬畏推動中的穿越生死域界的精神回歸,而“尋根祭祖”游則是傳統魂魄觀程式化的當代儀式,其中既保留了“尋根祭祖”的傳統基本元素,又賦予了“游”的現代元素,從尋根祭祖到“尋根祭祖”游,我們將其稱作傳統魂魄觀的儀式化進程。這里,引發出兩對關系必須澄清,一是儀式與儀式化,一是游與儀式化。
儀式是一種具有固定程式化的行為表現形式,并且一直被作為一個特定行為和社會實踐來看待,由此可知,祭祖儀式是一種具有固定程式化的行為表現的形式,通過這種程式化的行為體現出“魂魄敬畏”的話語符號,而話語符號則組成相應的社會價值,如“孝”,這就是尋根祭祖儀式的內涵,程式化的尋根祭祖行為是儀式的外顯。儀式化是儀式的一種變化,這種變化是隨著時間的推移、主體認識的改變而發生的,與尋根祭祖儀式相比,“尋根祭祖”游保留了儀式的內涵:社會價值外顯,則促成了尋根祭祖儀式的單一程式化行為到多元化形式的轉變,這種留其核轉其殼的變化實為尋根祭祖儀式在當下的表述。
旅游活動中“旅”指旅行在途,即從一地到另一地的空間位移,“游”指游覽,即在目的地的觀光、游覽,“游”為核心,“旅”為手段。在游中,人們可以讓自己從繁雜的日常世界中暫時解脫出來,尋求某種心理緊張感的釋放,“從而使自己在日常生活困惑之際,獲得一種心理上深刻的調整、治療、康復與提升”,實現一種從日常世界到精神世界的轉換。由此,人們在遠離故土、懷念先祖和擺脫瑣事、回歸安寧的交織心境下引起了某種緊張感,而傳統“尋根祭祖”中的各種“尋根”、“祭祖”活動,如擇吉日尋找和祭祀、祭禮前的沐浴、供奉犧牲、燃香招魂、祭師引領、穿祭服出席等傳統魂魄觀的嚴格儀式往往又無法“真實性”地實現,當引入了旅游方式后,使“尋根”和“祭祖”活動成了一種實地、實景加上真實儀式的“完美化”行為,這種將“游”也“儀式化”了的創新,在格雷本(Grabum,1989)看來,“游”的介入為游客實現從日常原始狀態到神圣精神狀態再到日常更新狀態的儀式化朝圣成為可能。
四、“尋根祭祖”游:傳統魂魄觀儀式化呈現的過程解構
從傳統魂魄觀的尋根祭祖單一儀式到現代“尋根祭祖”的儀式化呈現,在此過程中形成了兩條主線,分屬于“宗教系統”和“倫理系統”,他們之間由時間緊緊維系,平行發展,終于以旅游的方式實現了“(尋根祭祖)儀式——(尋根祭祖+游)儀式化”的轉變,使得現代旅游者的傳統魂魄觀通過“尋根祭祖”游方式顯現。
傳統魂魄觀是根、祖的聯系紐帶,國人對根、祖的心理情感是神圣的,表現出敬畏的宗教價值,而“尋根祭祖”是表達敬畏的一種極其虔誠的儀式,其中的程式化行為是“尋”和“祭”。“尋”,即是尋找自己的根——家庭之根、家族之根和民族之根,如自古流傳的家譜、族譜的姓氏尋根,尋的是家庭之根、家族之根;歷史上各個朝代對炎帝和黃帝的故地的幾番考證,尋的是民族之根;“祭”,即是在尋到了根以后,開始對代表根的具象所指(如家祖、宗祖和民族之祖)進行祭祀、祭拜,如對姓氏之祖的祭祀、對炎黃二帝的祭祀;“祭”的時間多數在新年來臨、家庭、家族或國家有重大事件發生,“國之大事在祀與戎”;主持祭祀之人為家族或朝廷中的專職祭師,有相當嚴格的規定,不能隨意更改。“尋”的主要目的是能夠正本清源,找到根所在的正確位置,為“祭”做好準備;“祭”主要的目的是希望通過祭祀的儀禮向祖先的魂魄供奉并祈求,祈求得到其巨大力量的庇佑,幫助自己實現某種愿望。此時“尋”體現的話語符號是“敬”,“祭”體現的話語符號是“祈”,“敬”和“祈”的話語符號共同組成的社會價值已是以敬畏為主的宗教系統。
隨著生產工具、生產技術的改進,高度工業化、文明化的現代社會已經到來,人們的宗教意識逐漸淡化,對“魂魄”、“鬼神”、祖先宗教信仰的虔誠度已急劇下降,傳統魂魄觀中對根、祖的神圣之情也轉變成親近之情,在此基礎上孕育出的是濃濃的孝道,宗教系統轉變成了倫理系統,與旅游的方式相結合,產生的“尋根祭祖”游已是傳統魂魄觀的儀式化。“尋”和“祭”的行為已被安排在“游”的行為中。此時的“尋”同樣是尋找自己的根——家庭之根、家族之根和民族之根,如2005年連戰、宋楚瑜到陜西祖墳的尋訪,尋的是家庭之根;國人到山西洪洞大槐樹的尋游,尋的是的家族之根;海外華人到陜西黃帝陵的尋訪,尋的是民族之根。“祭”同樣是在尋到了根以后,開始對代表根的具象所指(如家祖、宗祖和民族之祖)進行祭祀、祭拜,如連戰對祖墳中母親、親人的祭祀;國人對山西洪洞大槐樹的祭祀;海外華人對黃帝的祭祀,“祭”的時間或在所祭對象的誕辰,或依據自己出游的時間來安排,固定性不強,主持祭祀的人有的為普通人所扮演的祭師,有的為地方行政官員。此時的“尋”主要目的是找到自己的血脈歸宿、情感依靠;“祭”主要的目的是寄托對祖的思念、懷念。“尋”體現的話語符號是“訪”,“祭”體現的話語符號是“思”,“訪”和“思”的話語符號共同組成的社會價值是以“孝”為主的倫理系統。
傳統的魂魄觀塑造了根、祖的神圣性,人們對根、祖的敬畏的宗教心理都體現在“尋根祭祖”的儀式中,隨著時間的流逝,社會的進步,人們的宗教意識已漸漸弱化,對根、祖的敬畏的宗教心理已轉變為親近的孝道心理,雖然內在的社會價值已轉變,但是人們依舊通過游的方式延續著“尋根祭祖”的儀式,只是此時的儀式已是一種儀式化行為,由此,“尋根祭祖”游的文化實質是傳統魂魄觀儀式化的心旅歷程,在“訪和思”中完成了后輩對祖先“敬和祈”的精神通過。
“尋根祭祖”游以其獨特的根、祖文化吸引著旅游者,實質上是對其內核——中國傳統魂魄觀進行的儀式化呈現。從游客的文化心理剖析,是由于傳統的“魂魄觀”深深植根于國人的精神記憶中,人們即使身在他鄉,也對自己的“根、祖”魂縈夢繞,從而成為潛在的和現實的需求者,驅使其通過旅游的方式來實現“尋根祭祖”的現代朝圣,完成今人對“根祖”的儀式化回歸。